兰亭记(30)

我侧头看向蔡夫人，只见她也是含着笑，欣慰望着不远处的丈夫与女儿。

良久，似是察觉到我的目光，蔡夫人恍然惊醒，眉目间骤然又染上哀伤，解释道：“小女……九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后来就……就再也没有长大……”

我有些惊讶，小丫头干净纯真的气质让人过目难忘，可老天竟这样残忍。

我张了张口，却又着实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对上苦难总是显得过分苍白。

“没事……”蔡夫人淡然笑了笑，“将军，有客来了……请——”

蔡邕抬眸看过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立时轻拍了拍女儿瘦小的肩膀，把帕子递给她，自己笑迎了过来。

“侯爷、朋夫人，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薛昭拱手笑道：“是我们贸然登门！实不相瞒，此行是有些事想问将军，关于王……”

“稍等——”蔡邕突然抬手制止他，歉然点点头，向妻子道，“我们去书房谈，元元头发还湿着，你再给她擦擦。”

说着，作延请状，豪爽笑道：“二位首次登门，怎能连杯茶也不请，这可不是我蔡某人的待客之道，请——”

我跟着他们，落在最后，在走廊尽头回头望去，蔡夫人也正蹙眉看着我们，转瞬，眼中复杂的情绪就又化作了如水般温柔的礼貌微笑。

“侯爷和夫人想问什么？”蔡邕倒了茶递来，“我一定知无不言。”

薛昭看了眼我，诚恳道：“将军定能猜到，我们此行的目的，我们也就不绕弯子了，能否给我们讲些王康生前的事？”

“王将军的事？” 蔡邕面露惋惜，长叹了口气，“王将军，还那样年轻……哎……太可惜了……”

他抿了口茶，慢慢道：“ 我俩早在进骠骑营前就相识了，王将军出身名门，又娶了甘氏女，而我，家底薄……”

他赧然一笑：“倒也谈不上十分熟识，还是在骠骑营共事后，接触才多了些。王将军文韬武略，只叹，几场战事他都在帮先朋将军掠阵，我与兄弟们却在阵尾断后，未能一睹雄风……”

我不禁暗自摇头。

全是场面话，没一句能派上用场。

偏他还说的满脸真诚，让人不得不相信，这些话全是他发自肺腑，纯然一片真心。

听到这儿，我甚至都不用问他怎么看待朋欢，我敢断言，他能立刻编出另一套说辞，把朋欢也夸的天花乱坠。

果然。

我心思还没转完，便听他又道：“若是说朋将军杀了王将军，那是打死我也不信的，二位都是年轻将领里的翘楚，人品，别人不敢说，我蔡邕却是敢以人格担保……”

我尴尬的连连点头，“是是是……没错没错……”

……

“这家伙绝对是个和稀泥的好手！”

我回头望了眼门前远远招手的蔡邕，放下了车帘，犹豫道：“此事一石二鸟，一个死，一个下狱，他作为中郎将……会不会……”

“不好说。” 薛昭也在沉思，“看样子，他将亲族看得极重，想来不会轻易冒险，何况此事，他作为间接获益者，本就有嫌疑……”

“不过……” 他顿了顿，眉头越蹙越紧，迟疑道，“像他这种人，若是能豁出去孤注一掷，却是真的狠角色。”

我心中沉甸甸的，渐渐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像蔡邕这样视亲人重逾性命的人，若是连亲人的性命都不顾了，那才真是破釜沉舟，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送你回去吗？”薛昭问道。

我摇摇头，“我想去王康出事的地方看看。”

“那地方官府已经仔细取过证，且人来人往估计也瞧不出来什么了……” 他见我不吭声，沉声道，“还撑得住么？我看你颊上发红，可是又发起热了？”

我摸了摸额头，确实有些烫手，笑道：“没有，应是方才太阳晒的吧。”

薛昭满眼无可奈何，扬声道：“前面掉头，王家偏门。”

……

两侧都是高墙，青砖垒砌，足有一人半高。

我步下马车，左看看右瞧瞧，“王家……是哪边？”

薛昭一愣，忍不住笑出声：“你不认路啊……”

“是啊！有什么好笑的！”我白了他一眼，气呼呼往前走。

“右边右边，”他追上来，“左手边的墙好似是……是绸缎商高家的，右手边的墙才是王家的。”

我又往前走了走，侧目看去，两墙之间隔了丈余宽，既可跑马抬轿，便是单驾马车也是能过的。

我在左手边的高家门前停下脚步，薛昭立刻明白我的意图，快步上前走到了王家偏门前，足尖点了点地：“王康就倒在这，正门口。”

我点点头，微提起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