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心宁(3)

据说每个区的图书馆里都有一个特殊的房间，里面堆放着居住在那个区里的每个人的人生。4023的家在8975-43，即8975区43号别墅，他也一直住在那里，我的家在1-79，即1区79号别墅，我却总是住在“Ψ333-10-01”，既Ψ区333号楼10楼1号房。

纯世界一共被划分为10000个区，每个区有一百二十四栋别墅，每栋别墅住一个人，不过不是每栋别墅都住着人。9302区是居住率最低的一个区，有整整九十九栋别墅空置。

4023说：“你去1区图书馆找寻过那个房间吗？”

我说：“没有。”

4023说：“我去8975区图书馆寻找过，没有找到。”

我说：“就算进了那个房间又有什么用，里面存放着的资料上记录着的只是我们已经知道的信息而已，我们不知道的未必在里面。”

4023说：“你有记过日记吗？”

我说：“没有。”

4023说：“我一直在记日记，里面详细记录了我的这一次人生，我希望下一次在我吃下‘奥扎菲尔’前把它交给你保管，等我通过漫长的心智成长，掌握了一定的知识，变成一个思想成熟的人时，我要你无论与我相隔多遥远，都一定要找到我，并把它交到我手上。”

我说：“这很显然行不通。”

4023说：“怎么行不通？”

我说：“你曾经一定这样试过，可是你看看现在的你，你知道你的上一次或某一次人生吗？你手里有握着一本或几本你曾记录并委托给你像现在信任我一样信任过的某个朋友并被对方转交到你手上的日记本吗？”

4023说：“也许在这次人生之前我从没记过日记，或者被我委托的人没来得及找到我就进入了自己的下一次人生，然后忘记了一切包括上一次的自己。也许对方死了，一共死过十九个人，你知道。或者，日记本被弄丢了。还有别的种种可能。”

我说：“除了你，也许其他很多人也曾如此尝试过。”

4023说：“30418可能就是其中一个尝试者，很显然他成功了。”

我说：“有可能是这样，但也有可能不是这样，说不定他是通过别的方式知道的。不管是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总之是另外一种。如果他是通过记日记的方式知道的，那么，为什么只有他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成功了，难道不是应该每个人都可以运用这种方式记住自己？”

4023说：“为什么每一个知道自己名字的人都死掉了。1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说：“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第3章

这里总是艳阳高照，哪怕是在冬天。

我又看见奥娜尔。菲比。奎妮。薇尔霍米娜。斯克儒格斯了，她总是坐在离种植区最外环十米远处静静地看着我们劳作，在我们到达之前她已坐在那里，在我们离开之后她依然坐在那里，就像一棵生了根的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移植一次，往前挪移十米。第一次看见她时，我和987541正在外143179环种树，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

我在外401289环种树那天，她问我：“你们永远不会老吗？”

我说：“还永远不会死。”

她笑了起来，以为我在开玩笑，然后说：“饥渴、寒冷、酷暑与流离失所折磨着我们，让我们过早老去。我常常梦见自己在一个灌满清水的游泳池中游来游去。很奢侈的一个梦。如果真有那么一池纯净的水，谁会舍得在里面游泳。”

曾经地表上有很多国家，每个国家有很多州或省，每个州或省有很多市，每个市有很多县，每个县有很多镇或乡，每个镇或乡有很多村，每个村有很多队，每个队有很多组，每个组有很多户人家，每户人家有很多个人。人类文明达到过很高的水平，一切充满了秩序，秩序带来了稳定与和平，然后某一天失控的科技打破了平衡。

现在的杂世界，没有国家划分也没有城乡区别，一座又一座破败而脆弱的房子连成一片，不同民族的人混杂聚居在一起，每天不停地为了衣、食、住而奔忙，没有精力重建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越来越原始。很多珍贵的语言都在同化中消失。汉语、法语、俄语和英语成为通用的四大语言，几乎每个人都会说一些汉语、法语、俄语和英语，却又不精通。语言的功用正逐步降低。

奥娜尔。菲比。奎妮。薇尔霍米娜。斯克儒格斯问：“纯世界的水，什么样？”

我说：“和你梦中的水一样。”

奥娜尔。菲比。奎妮。薇尔霍米娜。斯克儒格斯说：“克拉克河的水，真苦。”

我从没在她眼里看到过期待、羡慕和向往，哪怕是在她谈到梦中的游泳池时也没看到痛苦、绝望和悲伤。她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