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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依旧在(426)+番外

作者: 思君如故 阅读记录

相逢意气作豪饮,醉后高歌且放狂。爱那金樽玉露,杯中波荡,是林宽生而为人,也真如世间俗人的一面。

一魄已经得回,朱厌知他自楚莱而归,猜这酒大概也是从娄府内不问自取。

如其余仙城一般,楚莱亦自有一等传奇佳酿,其名“小楼春”,以百花来调曲糵,一斗酒合以两丸苏合同煮,饮之有芳香。

若是在从前,他林宽与娄昱平是那忘年之交,莫说一壶酒,就是整个娄府的酒,那娄昱平也愿相赠。

可惜,如今人事皆已不同。

话又说回来,有梁上君子行径,或信口开河之时,那又是林宽如这世间俗人一面。

他就如每一个在人间存在过的麒麟儿,生来便有一副温文尔雅,淑人君子皮相;那言语恳切,雍容大度令人信服,就像他曾与众人言朱厌可永生不死,也不惧世人去想这是经不起细究的假话一样。

此时林宽如何尚有心情小酌,朱厌不知。大概是因往后天地混沌,人间不存,自然也无此物可饮,于是最后一次尽情吧?妙在林宽也不勉强他相陪,就干脆利落地自饮自得。

天上有月,朱厌垂首,见他杯中有月,便想起那人间的旧诗。

“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

这是从前的林宽教他的,而那下一句,正是“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林宽听到他所吟的旧诗,也想起从前,随口道:“你若是想,也可以在此建起樊楼。”

朱厌只道:“不必了。”

就算此刻建起琼楼玉宇,大概也会如秦佩秋一般境遇。

劳心费神摧动鬼神来造那样华丽樊楼,在送赠林墨之后也作无用。他亲自为林墨筑起的,也在林墨死后亲手毁去,空留下荒凉满目。

而这世间一切,注定在明日就会化作烟云,也是同样。

林宽笑将杯中残酒饮尽,问他道:“我问你。我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也会觉得难挨么?”

“什么话?我比较喜欢一个人安静呢!”

为朱厌这自负语气,林宽便也继续自斟自饮,笑言:“你若这样说,那我也同样。”

他的话令朱厌又沉默,林宽再直言道:“你有心事。”

此言不假,朱厌确有心事。

对着林宽,他在想当日之好,还想旧时之梦,如何亲手堆砌,得回了一个麒麟。

但那一个,不过伪物,于是朱厌又必须将他摧毁。

欲在这天地间洒脱快意行事实在太难,便如朱厌,便如林宽,也是如此。朱厌不禁问他:“你后悔吗?”

林宽笑道:“件件桩桩,时时刻刻。”

他这样说,朱厌意外又不意外。

不意外,是那个麒麟当初不悔,今日自然变化。

意外是,他说一切事情,譬如当初,譬如此时。

“你对这人世间,没半点留恋?”

朱厌如此问林宽,林宽想了一想,道:“你呢?”

朱厌只看着他,不说话。

林宽轻哂:“也对,于你而言,对这俗世再多留恋,也抵不过一个我。”

话音方落,郁郁林间,竟有片叶作刀,疾刺他眉心。

见那叶刀来势汹汹,林宽却岿然不动,仍就饮他的酒,但果然也如他所料,那叶刀在距离他眼睫毫厘处陡然停下。

林宽眨了一眨眼,弃下手中的酒,抬手拈下片叶,递至唇边。

被他吹奏,叶片发出清震之音,但不成曲调。林宽便又将举着叶片的手垂下,也不管朱厌是生气或者厌烦,愿不愿意听取,自顾自地开了口。

“从前我们那小时候,总去禹州拜会舅舅与舅母,得他们指点道法医术。禹州多山,山民们爱衔冬青之叶作啸举,其声嘹亮入神,用以相互呼召,那个中高手,还可寄情于内,递传幽愫,吹送离愁。我路过时真觉有趣,就学了起来,但学得不好。”

“再后来,六郎也大了。他生而早慧,那性情亦是有别扭古怪之处,见三郎他们总也去禹州,更觉得自己是我们不同的一个,于是除了我又或两亲、阿惠,他对所有人都发作脾气,与三郎最是不睦。”

“有一回我见他不肯去上学,只在自己屋外的树上闲坐,揪了半树的叶子往地下扔,也不管别人如何劝阻。我问他为何如此?他说三郎临走前又作弄他,将他的书都撕了,叫人丢进水池里。还说他其实也不在意,反正早读过一遍,都记住了;而且那上学也无趣,何必要听先生讲什么,不如他自己想什么便是什么,没意思极了。”

“我当时与他说,读不读书,上不上进,是另一件事;但芸芸众生,至伟至渺,一应有灵,此举不当亦不该。”

“他立刻也就明白了,停了手。我想反正已经是一地的落叶,我们也都得闲,便也教他如何吹响这树叶,结果他竟学得比我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