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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的记忆[短篇](17)

作者: 独狐拜月 阅读记录

我笑了,装作挠痒痒,小心翼翼地抹去了眼角的一滴眼泪。

“这你可管不着,我就是喜欢你……喜欢管你。”我咧着嘴笑了一下,然后就痛得呲牙了,我托着下巴,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像触了电一样,离开一直靠着的篮球架,冲着我直挺挺地站着。

“再喜欢也不能让自己挂彩啊!”

他说完就怔住了,我知道他一定很懊恼在我面前暴露了对我的关切。我却羞涩地低下头,隔着纱布抚摸着自己受伤的脸颊,再也忍不住,笑了。

我们之间的空气突然有些颤抖,余晖都仿佛折成了曲线,我抬起头,竟看到了他的眼泪——在他的眼睛里,辗转,晃动,然后像颗珍珠一样地滚落。

他生气了,气他自己的软弱,气我对他的执着。我完全被他吓住了,对什么都无所谓、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不懂珍重的他,在那天的夕阳下,悲伤而又倔强。

我从那时起,就莫名地、像得到先知启示一样地,开始预想我们的分离。

那年,他十六岁。

第三章

自从见到他的那一天,我就认为我们永远不会分离。

他的爸爸失足坠下一座在建的高楼,那个工程是我爸爸开发的项目。爸爸按照劳动法规赔偿了一大笔钱,他的妈妈却带着这笔钱离开了。

一个月后,爸爸在工地附近闲置的水泥管里找到了他。明丽的晨曦中,他直起身子,睡眼惺忪地看着爸爸,清醒过后,他瞪着黑亮的大眼睛,警觉地向后蹭了蹭。

爸爸笑着对他说:跟我走吧。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用看妖怪一样的眼神打量着我。他在我家吃的第一顿饭很别扭,几乎是一粒一粒地把饭夹进嘴里,一句话也不说,总是低着头翻着眼睛看我们。

妈妈毫不客气地把碗一推走开了,爸爸冲妈妈皱了下眉敷衍着抗议了一下。

而我,从那时起就给自己定下了一个终身任务:我要关心他,让他永远都不孤独。

他不愿意改姓,准确地说,是不愿接受被爸爸收养的关系。他说,等他长大了,会把爸爸养育他的钱都还了,还两倍、三倍。

妈妈把爸爸拉到卧室,却故意用能穿透墙的分贝对爸爸说:看吧,这小子没良心,以为和咱们做买卖呢,你的心意他领吗?

他挺直了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却微微垂下了头,他黑色的头发在灯光下泛出健康耀眼的光泽,他的眼睛却被笼罩在一片落寞的阴影里。

我想要安慰他,于是壮着胆子叫了声“哥”。

他怔了一下,然后缓慢地抬起头,刘海软塌塌地垂到他的额前,我还是看不见他的眼睛,却仿佛看到他的嘴角浮现了些弧度,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觉。

那年,他八岁。

第四章

青春期男孩的荷尔蒙气息溢满了我家的每一寸空间。妈妈开始控制我和他说话的次数,她说,毕竟没有血缘关系,谁知道他会不会做出混账的事。

我的脸泛起了潮红,就像偷吃禁果前懵懂的夏娃。

也许是意识到渐渐强壮的肌肉和疯狂拔节的身高,他和妈妈的顶撞也越来越激烈。

虽然妈妈确实对他有些刻薄,我也不能明显地向着他。每次我都是当着妈妈的面训斥他不懂事,再偷偷溜进他的屋子向他赔不是。

他有时候会骂我假惺惺,有时候会宠溺地刮一下我的鼻子。

可是妈妈和他之间,那条潜伏着的导火线一直在光阴的暗影里咝咝地冒着火星,直等着某一阵惊天动地的心颤和风雨欲来的喘息,迸发出足够的热量和火焰,炸断我们之间纤弱的维系。

他看到了我,全部。其实并不是他的错,是我没有锁上盥洗室的门。

我们面面相觑,我看着他的喉结不安地滚动,听着莲蓬头喷出的水花溅到肩膀上的声音,突然想起妈妈说的“混账的事”,我发出了有生以来最大声的尖叫。

我看到妈妈在他的脸上打了一巴掌,他的眼睛里突然露出两道凶光,就像被惊醒的狼,他甚至抬起了右手,却把拳头停在了空中。

妈妈愣了一会儿,然后惊魂未定又硬撑着气势地骂他。

那天晚上,我推开他房间的门,我知道他没睡。他抱着腿坐在床上,听到推门的声音,只是微微偏了下头。

夜风吹过窗格,撩起轻舒的帘幕,月光像白色的绸缎浸入了墨色的湖水,清冷的空气里飘荡着忧伤的寡香。

我听到他尴尬地吸了吸鼻息,我不知道他有多少次这样默默地流泪。

我故意占据他盯着的那片虚无,正对着他坐到床边。他被我打扰了,露出困惑的神色,他的眼眸在月光下泛着两道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