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我这种人(12)

作者: 路嘻法 阅读记录

这几年他的身心被那些来自妈妈的悄悄的通话、节日的祝福和宛如梦中才有的温柔的爱一针一针缝补着,可是有人把他好不容易缝得密密匝匝的线全部抽走了,只一瞬间,那些线就像潮水散开来,留下一个干涸、深不见底的洞。

从那以后,他年轻的生活便只是在静默之中被时间推着向前走,这个世界上没有引起他兴趣的事,也没有值得他长大之后去努力的事,他顺着腐烂一直平静地走下去,对自己的煎熬不痛不痒,再也不去管心中那个深深的伤洞,放任它在缓慢的时间中撕裂他的血肉。

可那一刻,谢子昕独自坐在公交车站牌下的那一刻,他又感到了不同。

他的脚边放着给爸爸买的啤酒,川流不息的人和车变得像一幕一幕闪烁的幻境,他的心感到了长久静默之后剧烈的抽搐的阵痛,接着便是对所有一切的依依不舍。

他周身冰冷的遮罩似乎被一束光穿透,挣扎着在他心中破土而出,他握着本以为再也不会被点燃的灯烛,看不见前方的路,不论前面是什么,他都毫无反抗地接受,只是冷漠地往前走。

可是,有人却又将它点燃了,它燃烧得那么厉害,生生不息,不停地提醒着他,他原本行走的夜路是多么黑暗,原来他生活在令人不可忍受的地狱里。

他感到茫然,感到不公,为什么自己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哪怕只是给他一个拥抱,给他一个笑容,给他一个不带有恶意的眼神。

谢子昕弯腰哭泣,嘴角的伤口被眼泪浸泡,唤起了他长久忽视的疼痛。

他忘记了那条冬夜里本该吞噬他的河,靠着身旁的广告牌哽咽不止,哭到肋骨隐隐作痛,一呼一吸间好像有东西刺破他的血肉,心口那个血洞又突兀地疼痛起来,每当他开始有渴望的事物的时候,那些伤痛才会愈加明显。

那一刻,他知道,那个身影就像一首歌、一束光,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忘记。

那天夜里,快到十一点谢子昕才回家,谢明宽暴怒不已,上来就给了他一个耳光,问让他去买个酒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自己偷偷去网吧玩了,电话也敢不接。

谢子昕半边脸颊肿起来,他静静地把啤酒放在桌上,玻璃瓶发出清脆的声响。谢明宽让他给他拿一瓶来,谢子昕面无表情地拿出一瓶来,走到谢明宽面前,将啤酒瓶狠狠地砸在他脸上。

谢明宽被打出了一条鼻血,他呆住了,随后整个人跳起来,把谢子昕掼倒在冷冰冰的地上,口齿不清地吐出最恶毒的话语,他用双手狠命掐谢子昕的脖子,说要把他掐死。

谢子昕挣扎着,用力将手里的啤酒瓶磕在桌角,瓶身在巨响中炸开,啤酒流了一地。

谢子昕拿着尖锐的啤酒瓶底座,用力地扎进谢明宽的手臂,谢明宽痛得松了手,他瞪着眼,喘着粗气,眼睛像在看一个怪物。他变得更加怒不可遏,冲进厨房拿了菜刀,口里大吼着,今天要砍死你,把你的手剁下来。

可当他冲出来的时候,只看到谢子昕站在窗边,神色是身为亲生父亲的他从未见过的寒冷与平静。

谢子昕手里拿着打火机,金黄的火苗在死寂中跳动,距离被夜风吹拂而起的窗帘,只有不到一指的距离。

谢明宽颤抖道:“你、你敢!”

谢子昕面无表情道:“有什么不敢的?我不怕死,你怕不怕?”

在那一刻,谢明宽怕了。

他抖着嘴唇,最后丢下菜刀,像逃离一个疯子一般,几步打开家门跑了出去,随后便是一声关门巨响。

谢子昕看着他离去,僵硬的手臂这才慢慢放松下来,他紧绷得太厉害,放松时,手臂都隐隐作痛。

他熄灭打火机,丢在地上,疲惫地靠着窗坐了下来,他一动不动,像是褪去了人的血肉,变成一座静默的雕塑。

冷风从窗棂的缝隙中灌进来,代替那冰冷刺骨的河水,将他裹挟其中。

半晌,声音才从四面八方回到谢子昕的感官,他慢慢抬起头,看见餐厅墙壁上挂着的那个许多年都没有坏的钟,它还在一刻不停地走着,直到今天。

某天谢子昕放学后,发现谢明宽留在家里的东西都消失了,身份证、驾照、钥匙、大部分衣服、和家里能找到的全部现金,都和他一起消失了,谢明宽似乎趁着他不在回来了一趟,而且是再也不打算回来。

谢子昕没有任何反应。

今天打包的餐厅有点远,谢子昕没来得及好好吃饭,他把背包放在一边,从冰箱里拿出一袋吃了一半的切片面包,他拿出三片放在盘子里,剩下的又捆了回去,他把盘子放进微波炉,开小火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