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高塔之下(116)

作者: 因之 阅读记录

季玺忽然意识到,他从出生以来其实从未爱过这个世界,但他现在竟然产生了一丝留恋。

炎一是半夜的时候才发现季玺不对劲的。

正如季玺自己所说,他这一整天都表现得非常平静,从炎一把他从牢里带回来,给他处理伤口,让他呆在房里,他不哭不闹,相当配合。

他们睡下时已是深夜了,季玺应当已经有一天一夜没有睡眠了,炎一替他简单擦洗了一下身体后把他像只小虾米一样整个人裹在被子里放在床上,然后自己才睡下,他可以确信没多久季玺就真的睡着了,他的状态已经疲惫到了极致,必须要休息。

半夜的时候炎一不知怎么突然惊醒了,许是生物的本能让他感受到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他睁开眼的时候旁边的床榻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温度。

炎一顿时坐了起来,他确认了一遍自己的房门好好关着。

他走下床,打着一盏小夜灯四处搜寻,直到他走进卫生间,心脏在看到眼前那一幕的时候不受控制地骤停了一拍。

季玺穿着睡衣,独自缩在最里面的角落里,身体紧紧地弓着,小小的一团,那个姿势扭曲极了,令人看着就觉得相当不舒服,他的脊背连带着整副身躯都在激烈地颤抖着,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挂满了冰冷的汗水。

炎一疾步走过去,将他从角落里拉出来抱进怀里,急声问:“季玺!你怎么了?”

那具纤细的身体在炎一的怀里抖得嘎吱作响,连骨骼都发出碰撞的声音,炎一焦急无比,定睛一看,却见季玺牢牢地闭着眼睛,面色痛苦,对外界毫无反应,那模样倒像是被梦魇住了。

感受到了热源,季玺死死地拽着炎一的睡衣,把自己依附在男人的身上,紧紧缠绕,就好像把自己融进对方的身体里。

那并不是一个属于情人之间的拥抱,不存在任何旖旎,反而更像是抓着某样自己的所有物不肯松手。

他嘴里嘟囔着模糊不清地话语,炎一凑近,只听他断断续续地呢喃着,他说的是——

“炎一……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炎一在他的后背拍了几下,权作安慰,然后托着季玺站起来,把他抱回卧室。

即使从肉眼的角度都能发现季玺现在处于一个十分不安全的状态,往常炎一的体温总能很好的让他安静下来,但这一次,他即使整个人完全陷在炎一的怀抱里,仍然不停地剧烈发抖,冷汗淋淋地流下,喉咙口发出如同动物濒死时的细微呼喊。

于是他愈发用力地抓住炎一,几乎要把对方勒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炎一紧锁着眉,推阻着他,大声道:“季玺,你醒醒!”

话音刚落,季玺唰得睁开眼,眼神深如枯井,他喘着气,牙齿一边咯咯作响,一边幽幽道:“我……醒着呢……”

几个支离破碎的字从牙缝里漏出来,带着凉气。

他那个样子,简直就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活鬼。

炎一的大手顺着他的脊椎骨摩挲着,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季玺仍然在抖,只是幅度没那么剧烈了,刚才季玺那个样子时炎一是真的吓到了,那种急剧的全身颤抖像是病理性的,正常人即使在极度寒冷的时候也不会发生这么严重的抽搐。

他不知道的是,吴千枢的死对季玺来说是世界又崩塌了一次,而这一次是再不能复原了。

季玺从小对家人的感情其实并不深厚,但他依然将他们看作自己唯一的归属,那是一种深深刻在血脉里无法剥夺的感情,当他出生在一个巢穴里时,那个巢穴就成了他抵挡世界恶意的所有屏障。

某种意义上来说,季玺是缺失的,他至今仍没有独自面对世间的勇气,只有在那个巢里,他才能感觉到原始的安全。

但那种安全被剥夺了,于是他惊慌失措,拼尽了全力也要拿回来,否则大概会因为惊恐,害怕得去撞墙。

归根究底,他依然是只没长大的雏鸟。

“你会不要我吗?”季玺趴在炎一怀里,抖抖索索地问,“你也会不要我吗?”

炎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却说:“不会。”

悲怆和欣喜这两种复杂的感情同时出现在季玺脸上,很多时候,炎一总觉得季玺的情绪是浮在表面上的,就像水面上的波纹,被风一吹就散了,但这一回,人间的悲欢与喜乐好像终于印刻进了他的骨髓里,让他无比真实地存在着。

连季玺自己也不知道,大部分时间他都只是在表演,表演做一个常人,这是他生来开始渐渐通过模仿习得的技能,那个封闭的生长环境只能带给他这些。

然而,就在这一刻,真实而深刻的喜怒哀乐如潮水般灌进身体里,令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去做一个正常人。

上一篇:锚点 下一篇:恋爱实验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