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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际文豪是只喵(90)+番外

萧悦并不知道历史系这帮教授们中的波涛暗涌,他受了教训之后,反省了自己的急躁和虚荣,然后稳下心神,开始构思。

自从有了突破的预感之后,萧悦的字就变得很奇怪。

他不再固定哪几种字体,而是开始随着心情写字。

萧悦经过在虚拟课程中体会古代的文人生活,体会到书法大概分成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塑骨。即是完善基本功。

以古人作比喻,这就是书圣王羲之告诫其子王献之,“写完那十八口大缸水,字才有骨架子,才能站稳腿”。

塑骨,没有捷径,唯有一个“勤”字。

在唐太宗将书法列入官吏考核之后,所有科举入仕的书生们,至少都达到了这个阶段。那时候的人的书法,以现代人的评价,每个人都是书法家。

若成不了现代人评价中的“书法家”,科举看字都是会被刷下来的。

当完成了这个阶段之后,便进入了完善血肉的阶段。

这就和人一样,一副骨头架子,虽说其中还是有差别,但普通人肉眼可是看不出来骨头架子和骨头架子的区别。只有长出血肉,人类才有了可以一眼看出的相貌差别。

字在稳固基本功,立好骨架之后,再进一步,便是在这骨架上增加血肉,究其内外精妙,寻求最适合自己的字体,达到工艺上的高峰。

这时候的字,在当时,就堪称大家了。

萧悦的字在虚拟课程中能被当时权贵赏识,已是达到了这种境界。

第一个阶段是只要勤奋,人人都可达到;

第二阶阶段是需要些天赋,但大部分人都能达到。

而第三个阶段,则很少有人能达到了。

第一二个阶段只是“艺”,是“技”,是说的清道的明的东西,而第三个阶段,则是更加飘渺的,只属于精神的东西。

达到了这个境地,其字,就不仅仅是字了。

它是书写者“道”的体现。

如颜真卿,他在第三个阶段的时候,如萧悦那个时代书法鉴赏家所说的,“对生命与书艺在反省中得到悟彻,并将生命哲学与书艺哲学打通,因此在其点捺撇画中既留着生活的血泪斑驳,又在笔墨的动势中洋溢着生命的颂歌;既在线条的起落移动中灌注一腔豪情,又在栉比鳞次的布白中激射人格光辉。至此境界,其书如老枿枯林,却有浓花嫩蕊,一本怒生,万枝争发,生机盎然。”

再如苏轼,他自幼临摹王羲之《兰亭序》,一手字飘逸风流。但他中年之后,字风逐渐由大众化的“风流才子”转变成独具特色的“石压蛤蟆”。遭遇贬谪的苏轼,在寒食节时写下著名《寒食帖》。“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这时候他的字还是很平和的小楷;“破灶烧湿苇”——他的心情越来越悲愤,字也越来越大;“也拟苦途穷,死灰吹不起来”——灰颓绝望似乎快要将他压垮了,他的字也越来越“沉”,好似让人喘不过气来。

可就在完成《寒食帖》四个月之后,苏轼又写下《赤壁赋》,“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或许许多创作的灵感都是源自于苦难,但苏轼身体和精神所受的压迫,不但没有压垮这个伟大的灵魂,反而促使他完成了一次更高的超越,让他的字,也进入了第三个阶段。

萧悦不敢自比颜真卿苏轼,他只是“借”了别人的躯壳,体会了一个史上未曾留名的书生在决心战死沙场的前夜,突破第三个阶段的过程,并将其和自己在交流会上体会到的悲愤,或者说,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体会到的种种感情糅合在一起,让他强行突破了这个瓶颈。

萧悦落笔。

那一笔一划没有本该属于少年人的清逸洒脱,而是充满着一种沉重,喘不过气的沉重。

这沉重中透着一股子挣扎,似乎在彷徨,似乎在害怕,又似乎有不甘心,似乎在咬牙坚持。

好似落笔之人,正承担着什么让他有些痛苦的重担,压得他有些呼吸困难。即使表面上强撑着,但他内心已经有了胆怯和自我怀疑。

虽然他很努力的想从这自我怀疑中走出来,但现在看来,他还在彷徨中。

或许等他走出这仿徨犹疑,他的字就像是破茧重生一样,赢得新生吧。

萧悦写完字之后,垂头丧气道:“我现在……真的是写的不好看。”

这字笔划功夫看得出来是很深厚的,但只从美感来说,远比不过他在交流会上的字。

所谓美,是让人看着舒服。而萧悦现在的字,透着一股子他从内心散发出来的迷茫,让看的人也不由皱起眉头。

一些教授对书法不是很了解,看不出好歹,只觉得字看上去让人心里觉得不舒服。他们将目光投向苏兴德。

据说苏兴德的字,也快到了艺术的顶峰了吧?他应该能看出这小孩的字的好歹吧?

苏兴德皱了半天眉头,叹了口气。

教授们心里一揪。难道苏兴德觉得这小孩的字退步了?

曹教授忙打圆场,道:“老苏啊,我觉得这字还是不错了,被我们录取绰绰有余!”

苏兴德瞪了曹教授一样,道:“什么叫绰绰有余?如果只论字,他该去当教授,而不是当学生。现在,还有谁能教他?”

曹教授立刻明白,苏兴德并不是觉得萧悦的字写得不好。他笑着打趣道:“你也不能教?”

苏兴德摇摇头,道:“都是要攀登顶峰的人,谁也教不了谁。”

他端详了萧悦一会儿,道:“我教了十几年的书之后,越教心中越是难受。十几年前,历史系的学生个个对咱们的过去充满热忱;到现在,疑古思潮渐渐兴起,有些人不信,有些人不屑,我竭尽全力的教导,对一些学生而言,却是胡言乱语。”

“历史系的学生都是这样,更何况不了解的普通人?”

“那时候我痛苦,我彷徨,字也越写越怪异,好似被关进了一个笼子的困兽,怎么也挣脱不出来。”

“后来我挣脱出来了。我心想,我教书育人,若是我都彷徨了,那我还怎么教学生相信?他们越是不信,越是不屑,我就该越是努力传播知识。”

“教书的过程,就是传承。我手里的火种传给学生,学生才能传给他的学生。为此,我手中的火种绝对不能熄灭,要更加旺盛,燃烧时间更加长久才成。这样,我才能将其传给更多的人。”

苏兴德道:“那之后,我的字就如重新开窍一般,别人评价,我一日有一日的进步,字体字风虽然成熟,但成熟中又不断有新变化。”

“这是我突破瓶颈的过程,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苏兴德忍不住揉了揉萧悦的头发,“我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担负了多么重的担子。你若愿意说,我愿意聆听。你若是不愿意说,也总该有愿意听你说的人。”

其实,苏兴德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了一些事。只是他没猜到萧悦和零号运输机有关。他只以为,萧悦将传播对历史的热忱之心当做了自己的责任。

萧悦现在所作所为,都是带着这个目的,很好猜。

萧悦捂着被苏兴德揉过的脑袋,心里不由酸酸的。

他记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苏兴德的时候。这位老教授对着一只猫倾诉内心。

从那以后,他就想跟着这位老教授学历史。

或许从那时候起,他就觉得,他的心和这位老教授的内心,有一种共鸣的感觉。

他年纪不大,经历却离奇曲折。作为一个古人来到未来,或许历史对他而言,还代表着立足之地吧。

即使失去的那段历史,对他而言也是历史。他所存在的时代并未丢失。但失去了更久远的“根”,好似自己的存在也会跟着被抹去似的。

这大概是华夏人所共有的尊祖情节吧。没有祖先,何来自己?只是他作为古人,心里更注重一些,也更容易胡思乱想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