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人间六道系列·修罗道(29)

每一面明镜,都映出不同的身姿。难道,不是这许多明镜将同一影像反射千回,而是有人将影子分身千万,再用法术置入了眼前这些明镜之中?

那这位镜中的仙人又是谁?

仙影在几人眼前轻轻浮动,仿佛月光造就的幻境。然而,这幻境太过神奇,哪怕不经意看上一眼,也让人永生难忘。

啪的一声碎响,月光似乎被清风撕开一线,万千仙影突然消失了,好似从来不曾存在过,只有无数道幽寂的月色,依旧在大殿中浮动。

众人深深呼出了一口气,还来不及去想仙影的去处,却骇然发现,所立的大殿上方,竟悬挂着一团巨大的阴影。

大殿穹顶高高拱起,足有数丈,穹顶下的半空中,那团阴影渐渐被照亮,竟是一张凌空悬浮的巨大圆桌!

圆桌通体漆黑,似乎由一整块巨大的老树雕成。桌身木纹纠结,毫无装饰,看去笨重异常,然而桌底却毫无支撑,四周也看不出有绳索牵掣的痕迹,仿佛真的是被一种神秘的魔力,悬停在空中一般。圆桌旁同样悬空环布着十二张木椅,每一张木椅上面,都端坐着一个人偶。

由于穹顶处光线黯淡,桌椅离开地面都已有一段距离,人偶模模糊糊,看不清面貌,只能隐约看出他们身材纤细,并非按照成人的体形制造,而是一群十岁左右的孩子。这群孩子身姿僵硬,怔怔地看着圆桌中心,而圆桌中心处却盖着一张黑布,黑布微微隆起,仿佛下面正堆放着某种东西。

聂隐娘上前两步,站在圆桌的正下方。她抬起头,仔细打量着头顶圆桌,似乎想从中看出某种秘密来。

谢小娥也跟了上去,仰面站在圆桌边缘处,她的眸子中透出一种狂热的渴望,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这沉沉的杀意。她抬头望天,嘴唇不住蠕动,似乎在诅咒,又似乎在召唤。

滴答。突来的一声轻响打破沉寂。

一滴冰冷的液体仿佛响应她的召唤,沿着桌边淌下,滴落在脸上,她伸手探去,指尖一片暗红,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她脸上浮出疯狂的笑容,将那滴暗黑的血液深深送入口中。

她的目光牢牢盯住大殿对面,脸上透出痴醉的神情,仿佛她所企盼、所召唤的解脱,就藏在这阴冷的月色之中,随时都会破空而来。

大殿对面还是一张黑色帷幕。突然,这张帷幕动了。

幕布向上徐徐卷起,伴随着一声尖锐之极的声响:

“欢迎来到我的宫殿。”

这声音尖锐、短促、破碎,毫无语调变化,完全不似人声,仿佛只是机簧发出的裂响。

聂隐娘和柳毅一怔,抬头向帷幕后望去。帷幕后是一段高高的白玉石阶,玉阶的尽头摆着一张龙牙王座。大殿的主人、传奇中最早的刺客——霍小玉,正端坐在王座上。

他并没有束发,一任及腰的长发披垂下来,挡住了他大半的容貌,长发的阴影时明时暗,半掩住他的下半张脸孔。他的下巴很尖,看去异常消瘦,皮肤更是苍白如纸,嘴唇也已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若不是看见他还坐得如此端正,诸人真的会以为眼前的已经是个死人。

然而,他的头发却极黑,极直,铺垂在洁白的王座上,醒目异常。仿佛每一根都精心梳理过,绝没有一丝乱发。他穿着一袭极其宽大的黑袍,黑袍上用金色的丝线绣满日月星辰的图案,如果略有举动,这些星辰就会从墨黑的底色中跃动而出,耀出夺目的光芒。

然而,他却一动也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坐在玉阶的顶端,仿佛也是一个孤独的人偶,在这座死气沉沉的宫殿中,等候了无数的岁月。

他的面前,并排摆放着两面巨大的皮鼓,一黑一白,每一面都足有合抱粗,静静矗立在玉阶顶端。而他身后的石壁上,更挂满了千姿百态、难以计数的皮鼓,大的宛如栲栳,小的仅如茶碗,交叉罗列。这些皮鼓都以极其复杂的机簧、齿轮、绳索彼此勾连,其中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机巧,但却又没人知道它们的用途是什么。

霍小玉就静静地坐在这堆皮鼓中,双手轻轻摊开,分别放在面前的两面巨鼓上。

垂地的袍袖缓缓退下,露出他苍白而纤长的双手。他的手指柔软、修长,毫无瑕疵,还留着寸余长的指甲。指甲整洁光润,又显然被精心修剪过,可以看出,它们的主人对这双手的珍视,而更可以看出的是,即使独居在这座深谷幽殿之中,他一刻也没有忘记修饰自己。

聂隐娘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就是霍小玉?”她的话音并不高,但不知为何,在这座空旷的大殿中,却仿佛被放大了好几倍,震得她的耳膜嗡嗡作响。

霍小玉没有答话,他只是轻轻将双手翻转,抚在鼓面上,似乎在感受鼓面传来的微颤。过了片刻,他的右手在皮鼓上微叩,那种机簧一般刺人鼓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聂隐娘。十年了,你还是没有变。”

聂隐娘一震:“你见过我?”

霍小玉淡淡一笑,叩击道:“应该说,我见过你们。”

聂隐娘讶然,喃喃道:“不可能,按照传奇的规矩,两位传奇本不应该相见。”

霍小玉道:“有规矩就有例外,我和你们,本不是一类传奇。”

聂隐娘一怔:“不是一类传奇?难道传奇之中,还有类别的不同?”

霍小玉默然了片刻,才用手指在皮鼓上叩击道:“当然有,但不是类别的不同,而是贵贱的不同。我是他的第一位传奇,是他的属下,弟子,也是……”他犹豫了片刻,才敲击出两个字:“朋友……”

“而你们,只是工具。”他放在皮鼓上的手指似乎轻轻颤动了一下,机簧发出一声不和谐的长响,仿佛是一声重重的叹息:“如果没有你们,我依旧会是他的传奇,唯一的传奇。”

聂隐娘沉吟了片刻,似乎想从他的话语中找出某些线索:“这么说,你和主人单独相处过一段时间?”

霍小玉苍白的嘴角牵出一缕涩然的笑意:“是的,十年前,就在这座大殿中。他和我一起,一个个接见被选拔出来的传奇。当然也包括你。”

生涩的声音划破月色,仿佛一下子将聂隐娘尘封的记忆打开了。

她当然记得,这片透着阴冷潮湿之气的月色,就是她传奇生涯的真正开始。十年来,她都曾经想忘记这一幕,但还是不能。如今,霍小玉一句漫不经心的提醒,就将她瞬时抛回了那个梦魇。

那年,她才十三岁。

圆月高悬在碧蓝的天幕上,红得宛如滴血。她提着一把已砍出道道缺口的柴刀,站在黝黑的密林中。身边,是尸体,四分五裂,血肉淋漓的尸体。

她站在血泊中,大口喘息着。尸体上布满狰狞的刀痕,有她造成的,也有别人造成的,脚下有她最亲密的伙伴,也有不共戴天的仇敌。但现在,他们都成了一堆残缺的尸体,唯有遍身浴血的她,还活着,活到了最后一刻。

那一瞬间,她没有胜利的喜悦,只用尽全身力气尖叫了一声,就深深跪了下去,在血泊中疯狂呕吐,她眼泪狂涌,握着柴刀的手不住乱颤,甚至恨不得将它刺入自己的心脏。

这时,一个黑衣少年出现在她面前,他微笑着对她说,“恭喜你,你过关了。”她正要起身,那人却重重一掌,击在她胸前。她连哼都没有来得及哼一声,就已应声倒下。在最后的一丝知觉中,她以为自己死了。

那一刻,她对“杀死”自己的这个黑衣少年,没有仇恨,而只有感谢。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又醒了过来。在一座青色的石室中,她又见到了那个黑衣少年,但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羽衣人。那人穿着洁白的鹤羽大氅,戴着长长的面纱,看不清面目,只觉得他的举动飘逸无比,似极了画中的神仙。

黑衣少年对那羽衣人非常恭敬,小心侍奉在他周围,向他询问着什么。那人没有说话,只是给她治好了伤,并传给她血影针。后来她才知道,这个羽衣人,就是传奇的主人。

上一篇:昆仑传说之月之暗面 下一篇:玄武天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