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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玉令(537)

宝音突然抚上眉眼,将眼睛完全捂住,手指慢慢搓向眼尾的新皱,掌心一片冰凉湿润,头深深垂了下去。

“炔儿,长姊心乱了,胡言乱语。”

“别提阿木古郎。别提。”

光启帝看她取下帷帽后微乱的鬓发里,不知何时,竟混入了几根白发,双眼微闭,叹息一声。

“是我不好,长姊勿怪。”

宝音苦恋阿木古郎几十载,可阿木古郎自从离开南晏前往大漠,自死不曾踏足南晏一步。

那时,年纪尚幼的宝音,也曾任性地期待过、祈求过、哭闹过,赌气过。她知道阿木古郎是在躲她,可她始终认为,他总有一日会回来,回来看她。

这一等,就等到了永禄十三年。她是个大姑娘了,年纪渐长,那颗心却渐渐死去。她得闻他娶大妃,生儿子,将兀良汗治理得热热闹闹。她知道,这等待终是无望。

永禄十三年,宝音长公主下嫁宣平候之子李阔,大婚前特地遣使前往漠北,请阿木古郎来观礼,私心里,也是想再见一面,断了情缘。

然则,兀良汗只是派人送来丰厚的贺礼,阿木古郎本人没有来,只言片语都没有。

宣平侯是永禄爷靖难时的参将,戍边多年,其子李阔也一直久居关塞,得封驸马都尉,平地飞升,原以为会是一桩良缘,哪料,驸马都尉从边塞初入京师,竟被乱花迷了眼,在迎娶宝音的前一天晚上,在藏花阁狎妓被人发现。

为了皇室颜面,此事被压了下来,知晓的人不多。宣平侯更是为了儿子特地回京请罪。懿初皇后大怒,当即要悔婚,是宝音以保全皇室颜面为由,坚持与李阔完婚。

婚后,宝音对李阔的风流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把侍女赐给李阔做了妾室。世人都道长公主宽厚贤惠,可是成婚多年,李阔的妾室为他诞下了三个孩儿,宝音长公主却未有所出。

一直到光启二十年,光禄帝、懿初皇后和兀良汗王阿木古郎相继离世,宝音才以“多年未有子嗣,愧对夫婿”为由,与驸马都尉和离。

李阔没有二话,同意和离。

自此,这一段画上句号。

长公主婚内之事不为人知,但是在赵炔眼里,宝音这一生的情感,注定是一场悲剧。

而赵炔至今能追溯到的最为年幼的记忆,不是父皇,不是母后,而是每天睁开眼时,长姊的笑脸。在没有母亲的那几年,是长姊陪着他,赵炔甚至记得,有一次出城狩猎,遇到仇家行刺,长姊没有半分犹豫扑上来为他挡剑的情形。

相比年龄小他们许多的赵焕,姐弟二人的情感更为珍贵。

一路走来,赵炔深知宝音内心苦楚。

白马扶舟不仅是她的义子,也是她对她与阿木古郎情感的最后寄托,她是把白马扶舟当成了她与阿木古郎的孩子在养。

赵炔甚至记得宝音当年收养白马扶舟时说过的话,她说:“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本该是我的孩儿。他是投奔我而来,我要救他,一定要救他。”

念及此,赵炔心里突然一酸。

“长姊。”他不由自主蹲在宝音的膝下,看着她憔悴凄怆的面孔,亲自端来茶水奉到她面前。

“为弟出言不逊,向长姊赔罪。”

宝音眼圈通红,接过茶水,“皇帝威仪,班纪朝纲,最是紧要,你没有错。是长姊不好,一时情急。”

赵炔:“那你笑一笑?”

宝音笑叹一声,放下茶盏,深深地注视着他。

“皇帝有皇帝的想法,我不干涉。只是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不管幕后主使是谁,真相未浮出水面,扶舟就不能死。”

赵炔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

不论是白马扶舟还是赵胤,都是大晏重臣,一方势力倒下,另一方必然崛起。朝堂一旦失去平衡,比有几个贪官可怕多了。

懂得平衡,尊重平衡,自古便是帝王之术。均衡朝堂权力,就不可能让某一个臣子有遮天之力。皇帝久居深宫,耳目最易闭塞,若任人坐大又失去掣肘能力,如何治国?

姐弟俩相视片刻,情绪慢慢冷静。

光启帝叹了口气,“不瞒长姊,说白马楫谋反,我也不信。可是,桩桩件件的事情就摆在眼前,又容不得我不信。”

宝音认可地点点头:“此中,必定有诈。兴许真相比我们的认知更为可怕。深宫之中居然敢谋害皇帝,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光启帝道:“朕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宝音沉吟片刻:“皇帝,我想为舟儿求一个恩典。”

光启帝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抿着嘴唇没有开口,宝音离座,走到他面前,深深拜下。

“皇帝,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如今只求你,万万保住舟儿一条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