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锦衣玉令(1742)

赵胤没有去接锦盒,语气也不见多冷冽,只是没看一眼锦盒,便平静而淡然地拒绝了。

“多谢陛下恩典,但臣妻用不着。”

罗椿跪在原地,不敢动,只拿眼瞄皇帝。

气氛凝滞。

赵炔看赵胤脸色如常,却无转圜余地,尴尬地干笑两声,也不生气,摆了摆手,示意罗椿退下去。

“无朕旨意,不许人靠近花厅。”

罗椿应声,低头后退而行,出门离去。

“阿胤。”没了外人,赵炔更是对赵胤亲近了许多,说话也更为随意,“弟妹的身子可是有变?”

赵胤望着他关切的脸,冷冷应了一声。

“托陛下的福,臣妻尚好。”

嘴上说好,可他的神色却是万般不好。如果时雍当真好起来,阿胤的火气早就消了,也不会如此不待见自己。

赵炔心下明白,沉默半晌,又皱起眉头。

“实在不行,我张贴皇榜,招揽各地能人异士入京问诊。我就不信,这偌大的天下,就找不出一个能解邪毒的人?”

赵胤侧头望他一眼。

“不必劳烦陛下。”

赵炔被堵得脸颊微涩,踌躇一下,端起茶盏轻轻抿一口,捧盏一叹,“你跟我这里犯犟,又是何苦?我千不好,万不好,总是一番好意。你怪我可以,何必拿弟妹的身子赌气?”

赵胤面沉如水,“帝王心术,本该如此。臣从来不敢责怪陛下。更不敢拿臣妻之病来与陛下赌气……”

赵炔僵硬地看着他。

赵胤迟疑一下,冷眼微眯,语气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忧烦,“天下名医皆在京中,臣妻也是大夫。她深知自己病情,不愿劳民伤财……”

赵炔吸口气,叹息道:“你还是怨我。”

“没有。”赵胤平静地看着他道:“君是君,臣是臣。焉有埋怨之理?臣之心,正如当日的李明昌,可裱日月。无怨,更无恨。无非命运耳。”

光启帝握茶盏的手,狠狠一紧。

李明昌那张笑容可掬的脸浮现眼前,想到他临死前的样子,拜倒跟前说的那些话,光启帝声音微微一变,喑哑而深沉。

“朕并不想李明昌死。朕都为他安排好了退路。他却不愿——”

李明昌与赵炔日夜相伴,多年主仆情,李明昌殉国,光启帝自是神伤。

“李明昌认为,要麻痹乌尔格和乌日苏,就得以假作真。要揪出吕更背后的黑手,拔除深藏朝堂的毒痈,将邪君和他的部众一网打尽……他就必须真死。不然以两乌和邪君的精明,断然不肯相信……”

两乌之战,光启被俘,史书难提……谁能想到光启事先是有预见的?甚至甘愿以己作饵,诱敌入局?

赵云圳大为震惊,“父皇?”

这是怎么回事?

赵炔没有看儿子的表情,抬眼望一下赵胤,眼眶已然泛红,赵云圳注意到父皇端茶的手,都有轻微的颤抖。

“朕会给李明昌记功,予以大祀。令其宗族侄辈都能蒙受朝廷荫庇……”

赵胤沉默不语。

却是一边的赵云圳,冷哼了一声。

“父皇,人死了便是死了。记功也好,大祀也罢,皆是做给后人看的。李明昌无儿无女,宗族侄辈亲眷得到荫庇,与他何干?不如多烧些纸钱来得实在。”

光启帝猛地掉头,直视着儿子,目光明暗不定,不知在思考什么,片刻才平静地反问。

“那依你之言,父皇当如何做?”

少年太子已然长成一个身量颀长、眉清目秀、俊雅端方的美男子。他的眉眼与赵炔有几分相像,但少年心性,脾气却是直接火爆,在父亲面前说话也不避讳什么。

“父皇做这些,只是为了弥补你心里的缺憾罢了。对死者毫无慰藉。李明昌之死,是为父皇孝忠,而害死他的人,正是父皇。论及功过,父皇最不该做的,就是信重白马扶舟,任他恣睢骄横,权势滔天。若非如此,又哪会有今日之祸?一切皆因为你——”

“云圳!”

出口训斥的人,是赵胤。

“陛下功过,岂能由你来评?”

赵胤制止了赵云圳,眼里浮上一层浓重的阴翳。

“陛下所作,皆是为你,为大晏。”

“为我?”赵云圳愣了愣,怔怔看着他,又看了看抿嘴不语的皇帝,不解地重复:“为大晏好说,为我怎讲?恕云圳愚钝,实在费解。”

赵胤看了赵炔一眼。

皇帝沉默片刻,突地拍桌子训儿子。

“不懂,就回去好好读书,好好反思。”

赵云圳:“……”

他默默观察着亲爹的表情,沉吟片刻才道:“除了让我读书,你找不到别的招儿治我了吗?”

赵炔:“……”

当年,赵胤前往锦城就藩前,曾在御书房同赵炔有过一番秉烛夜谈。兄弟二人对仿佛无处不在又不知隐于何处的邪君,极为忧心。不怕鬼神、不怕邪魔,就怕这种未知的,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