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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玉令(1234)

乌日苏笑了起来。

一声,又一声,清清冷冷。

陈岚盯住他,眼皮微颤。

“可惜,事态并没有按你的计划发展。赵胤深谋远虑,对你多有忌惮。他借由旧情,带走来桑和褚道子,粉碎了你的阴谋。来桑人在吉达,双生鼓便在吉达现世,事关皇陵宝藏,也是来桑往后起兵的倚仗,你开始慌乱了。恰在此时,北狄李太后生辰,南晏不仅备上厚礼,长公主甚至还要亲自前往哈拉和林,面见姨母。这一系列事情的背后,无不表明南晏并不准备与北狄翻脸。甚至,你认为这是南晏一石二鸟,要将你拿捏掌心,节制北狄的计划。至此,你开始坐立不安,怕成为南晏的弃子,更不愿意受人掣肘,刚刚坐上的汗位,摇摇欲坠……”

一口气说到此处,陈岚仿佛耗尽了力气,微微有些气喘,再看乌日苏时,那双原本凉淡的眼眸也添了几分浓重的阴暗。

“这才是你马不停蹄,微服贡康小城,要与我相认的真正目的。”

乌日苏一直在笑。

审视着陈岚宁静清和的优雅面孔,还有她鬓角那几根摇摇飘动的银发。

“儿今日算是重新认识了母亲。”

对于陈岚的指责,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不疾不徐地笑着,眼睛里掠过一抹淡淡的讽刺。

“这些话,你从来没有对长公主说起过吧?想来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一向深居简出不通世事的通宁公主,其实聪慧绝伦。这才是真正的藏拙啊母亲。你怕什么?怕赵家人忌惮你,疏远你?你寄人篱下,不露锋芒,谨小慎微,只修医术学琴棋书画,不看兵书不习武,活得比宫女都卑微,为的是什么?”

乌日苏盯紧着他,目光比言辞更为毒辣。

“难不成就为了得人几句好话?还是为了赵家人施舍给你的几块骨头?”

陈岚胸口起伏,怒极攻心。

“你闭嘴!”

“儿还没有说话。既然要当孽子,不如一次让母亲寒了心才好。”乌日苏语速极快地顶撞回去,“母亲为了讨长公主欢心,寒冬腊月远赴漠北,为阿木古郎看诊。遭受如此厄运,人鬼不如,数载沉沦,那个时候,赵家人在哪里?他们稳坐江山,享天伦之乐,早已忘了外祖功勋,忘了你是外祖孤女,他们没有寻找你,任由你痴傻疯魔,被人一再拐卖,如娼如妓……”

乌日苏情绪激动,说到此,重重拍着心窝。

“你可知,当儿打探到这些事是,是何等心痛,是何等难过?是多么想将这些恶魔全下地狱,为母复仇?”

陈岚重重闭眼,泪如雨下。

乌日苏深深吸一口气。

“而你,都到这个时候了,不为自己的儿子谋划,还在为赵家人僵死的江山守灵!你是何等的孝贤烈女?大义灭亲?”

说到最后,乌日苏简直是用吼的,那只手撑着茶几因为太过用力,导致几上的茶碗被震得砰砰作响,而他的双眼也仿佛嵌入了刀片……

一刀又一刀,单单是眼神,也几乎要把陈岚凌迟。

所有的痛,

不堪,失败,孤寂,痛苦……

在乌日苏面前无所遁形。

来自亲生儿子的刀子,比外人更厉,更狠。

许久许久,陈岚说不出话,开不了口,喉头仿佛塞了棉团。

她明知不是这样,不是乌日苏说的那样,却不知该怎么反驳。

先帝和先皇后破格敕封她为通宁公主,是降贵迂贵,是皇宠恩惠,从她入宫那一刻起,享受的就是公主荣华,所有一切与宝音并无二样,便是大她几岁性子大大咧咧的宝音也十分照顾她。可以说,她享尽了世间繁华,不该有任何抱怨……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从她被封通宁公主,身上冠以“通宁”二字的时候,骨子里便渗入了父母惨死通宁远的悲痛。她没有一刻忘记过,自己是个孤女,她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是父母用鲜血用性命换来的。

她越是享福,越是不能忘记父母,便越是悲痛。

越是悲痛,她越是不敢轻易逾矩。

这个包袱深深地压在心底,背了一辈子。

世人只知道通宁公主命好,又怎知她行走在荣华富贵中的难堪与疼痛……

乌日苏这些话,像刀子,像利齿,把她整个劈开,将她凄凄惨惨的一生从光鲜亮丽的华丽牢笼里剥离出来,暴晒在日光下,几乎夺去了她最后的呼吸……

“母亲。”

乌日苏伸手过来,紧紧握住她,身姿挺拔而修长。

“都说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儿对母亲亦是如此。从今天起,乌日苏发誓,不让母亲再受半分委屈,我要让你堂堂正正地站在庙堂之颠,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不需要再看人脸色,更不需要再谨小慎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