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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许之期(186)

话说得很平静,其实心里怎么可能不紧张。可总得想办法镇定下来,不能什么事都还没有呢就先乱了阵脚,毕竟紧张解决不了问题。

过了许久程逸安才有些犹疑地直视他:“你确定陈觉没事?”

宋珂苦笑:“我怎么确定。”

“所以还是得找到人。”这话说得很有师兄风范,“陈念那边我去搞定,不行就一天二十四小时跟着她,我不信她不去看她哥。”

宋珂想了想,忽然问:“前段时间她过生日你知道么?”

把程逸安问愣了:“什么时候?”

“就上个月。”宋珂把水喝了,嘱咐他,“跟踪之前在后备厢准备一份礼物,要是被她发现了就说想给她惊喜,补过生日。”

“……”程逸安大为震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其实他也只会给人家当军师,轮到自己头上就什么都不会了。明明想给陈觉打电话,昨天睡前和今早醒来都想打,可是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打。

后来换好衣服一道出门,程逸安问他去哪,他说:“回趟老家。”

踏上那趟熟悉的大巴,一切如同往昔。靠窗的座,灰扑扑的窗,颠簸的省际公路。不同的只有他的心境,还有坐在身边的人。

路途中又吃了一次药。

最近两次去复诊,大夫对他的病情很乐观,建议可以考虑适时停药了。其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总觉得病好得不明不白,仿佛一回过神,就已经许久没出现过幻觉。

要说是因为陈觉回到身边了,想必也不是,最近他们两周都不一定见得上一面。可心里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没有了,那种举目无亲,哪里都找不到人的感觉也没有了,偶尔的情绪波动跟从前比起来简直无关痛痒。

也许这是安全感吧,他也说不清。

在大巴站广场前伸手拦到一辆车,坐进去后他才扭头,一路上出神地望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地方。

老家的面容已经大改,市中心架起座座高架桥,瓦房也被楼房替代,只有乡音如故。

抵达墓园时是下午三点。光秃秃的墓地每一方面积都很窄,像经济适用房,紧巴巴地挤在一起。拾阶而上,两边零星散落着一些枯萎的菊花,纸钱跟水果也不多,萧条得令人心底泛酸。

当年安置时缺钱,穷得连饭都吃不上,父亲安葬的位置自然也很偏。这几年宋珂想过迁墓,然而每当要下定决心又怕父亲责怪自己,怕父亲不愿离开从小长到大的故土。

到半山腰时他微微气喘,停下来歇了一阵。

虽然是下午,山林间仍旧雾霭蒙蒙,空间也带有湿润的凉意。回头望向来时路,慢慢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又走了很久才终于找到。

墓碑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上面的字也快要看不清。宋珂跪下来用一件棉衬衫细细地擦,把父亲的墓碑、照片、拓刻的碑字全都擦得很干净,又把周围的树叶和绿苔打理了一遍。

忙完这些,累得出了一身汗。靠坐在碑旁看着山下的城镇,想起小时候爸爸牵着自己的手上学,戴着那种白色的线织劳保手套,有些粗糙的触感,却温暖宽厚,那就是爸爸的手掌。自己明明一路上都很乖,到校门口却偏偏要犟开,因为觉得丢人。爸爸往往笑着摸摸他的头,说:“不牵就不牵了,下课爸爸来接你,等爸爸听到没有?”

如今再想要牵一次爸爸的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了。

心里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跟爸爸讲,一时之间却不知道从哪句开始,只能静静地坐着。远处的云霞层层叠叠,夹层缝隙间透出金色的霞光,小城唯一一座火车站孤单地坐落在山脚下,站台被照得透彻清明,那是童年记忆里的故乡。

一直坐到夕阳薄晖,落山只剩下浅浅的一牙,他才把身上的护身符拿出来。

这几天时时带着,表面却还很干净,因为爱惜。打开荷包,里面那张纸条皱巴巴的,毕竟打湿过又吹干过,墨迹仍在已是万幸。

他给爸爸读了一遍,没有读完就已经哽咽。

“爸爸你瞧。有人跟你一样,希望我保重身体,长命百岁。”心里又酸又胀,一点暖洋洋的感觉从胸口漫开。

“爸爸……”

火车哐啷哐啷地从站台驶出,穿过山林,驶过居民楼,窗户里面有孩子雀跃的身影。

因为声音被盖住,他停顿了一会儿,轻声重复:“爸爸,我想你了。”

说完了想说的话才终于下山。

从山脚回头,上面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唯有记忆永远鲜活。

打车到曾经的住处,敲开楼下的门。赵阿姨见到他高兴得不知怎么好,拉着他问长问短,又要给他做晚饭吃。他说不吃了:“回来还有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