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情如纸(162)

苏小冬在一座石桥边的矮树丛里被找到。她原本还想逃，慌乱里脚下一滑便掉进了湖里。

好在四下都是府里的家丁侍卫, 苏小冬没呛几口水便被捞了上来, 只是在深秋的夜里落水，冻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苏叶把人带回小院, 便让大伙各归其位。丹蔻指挥着人烧热水的烧热水，熬姜汤的熬姜汤, 自己翻出一套干净衣服, 手脚利落地剥下苏小冬湿透了的衣裳，给她换上干净的, 把人塞进被子里，往里头加了两个汤婆子暖着。

苏叶拿了块布亲自给苏小冬擦头发, 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没好气道：“跑什么跑？娘还能吃了你不成？”

苏小冬躺在苏叶怀里，瘪瘪嘴, 顷刻红了眼眶。她还是觉得冷, 牙齿打着颤几乎要张不开嘴, 看即使嘴唇都得话都说不清楚，她还是要当着面求苏叶。她拉着苏叶的衣袖，脸色冻得发白, 显得尤为可怜：“娘，求您，救救他。”

房间里只有布擦过发丝带出来的轻微的沙沙声。

苏叶低头专心致志地给苏小冬擦头发，苦口婆心：“天气这么凉，受了寒小心落下病根。”

“娘，至少让我去看看他。”

苏叶没有回应她，摸了摸她头顶的发丝，大约觉得干燥得差不多了，便将她扶回枕头上去，招手叫来丹蔻：“一会热水和姜茶备好了，让郡主喝了姜茶泡个热水澡去去寒气。”交代完，又低头看了看苏小冬，轻轻替她理了理头发，温声道：“好孩子，不哭了。好好睡一觉，醒来后就又是娘欢欢喜喜的冬儿了，好不好？”

苏小冬冷得在被子里打哆嗦，可苏叶连给她摇头说不好的时间都没留，便像是逃走一般匆匆离开苏小冬的房间。

后来的事，苏小冬便记不分明了，隐约记得丹蔻把她架进了浴桶，边被热水泡着，边被喂了两大碗姜汤。

那姜汤熬得浓浓的，辛辣得很，辣的她的眼泪一直往外涌，怎么也止不住。

泪眼迷蒙中，苏小冬隐约看到了宣宁。他不远不近地站在半步之外，静静地看着她，如冰雪般苍白脆弱。苏小冬费力地伸出手去想握住宣宁的手，可她堪堪要触到他的一角衣袖，他的身影却又向后退了半步，永远离她半步之遥。

“阿宁。”苏小冬急得声音里带着哭腔。

宣宁的目光里浮起一层悲悯，他似乎想要同她说点什么，可淡至无色的唇动了动，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只是目光中的眷恋越发浓烈，直如满山遍野的血色杜鹃般凄厉而绝望着。

突然，自宣宁七窍中缓缓流下艳色鲜血，他清瘦的身影晃了晃，缓缓向后倒去……

“阿宁！”

苏小冬向前扑去想要接住宣宁，却发现自己一步也迈不出去，被死死困在原地。

在弥天盖地的绝望中，苏小冬睁开眼，入眼的便是她所熟悉的那张金丝楠木的雕花床。耳边响起丹蔻叽叽喳喳大惊小怪的叫嚷声：“郡主醒了！郡主醒了！”紧接着，有一只温软的手摸在她的脸上，苏叶温和的声音传来：“傻孩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苏小冬被苏叶抱在怀里，喃喃道：“娘，生病好难受。他为了我要活下来，原来这样难。”

守在平王府里的刘太医进来请脉。苏小冬因为此前落水受寒起了高烧，昏睡了整整三日，如今能醒来便没有大碍了。只是病去如抽丝，刘太医特意叮嘱，靖北郡主还得好好休养几日，以免年纪轻轻就落下病根。

可是苏小冬哪里坐得住，刚刚恢复点力气，便缠着苏叶想去大牢探望宣宁。

三日前丹蔻去看宣宁，他的情形就不大好，如今又过了整整三日，苏小冬不敢深想他如今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苏叶接过丹蔻手里的鸡汤，示意丹蔻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母女两人。苏叶看着裹着锦被中小///脸煞白的女儿，她还没出生，她的父亲平王便死于常年征战留下的一身伤病与当今圣上、他一心效忠的亲生哥哥的无端猜忌。所有人都说她长得很像她的父亲，所有人都想在她身上弥补对她的父亲的愧疚，好像一心纵容她，自己当年对她的父亲做过的那些冷血无情的事，便可以一笔勾销一般。

可是，深夜清晨，年幼的孩子哭闹着要找父亲时，焦头烂额的只有苏叶。

其实他们刚刚回京，她就偷偷去见过那个叫做宣宁的孩子。世人都说他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见过许多满口仁义道德的坏人与嘴硬心软的好人，他究竟是不是个好孩子，她不敢妄下定论。

只是，大夫说，那个孩子脉象虚浮无力，似有油尽灯枯之势，恐非长久之象。

这话，当年给云淮晏诊脉的大夫也三番两次地同她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