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翅膀之末(81)

司徒家的独栋别墅漆黑一片,寂静得像是无人居住的空楼。但南庭知道,司徒老爸是在家的。因为公司没了,他再不用像从前那么忙碌,除了这个有她的家,他现在一无所有。

他不在家,能在哪呢?

夜风夹杂着冷意袭来,把冻透的司徒南吹得瑟瑟发抖,她站在在门口平复好了心情,自觉司徒胜己应该看不出什么异样,她才掏出钥匙开门,尽量以愉悦的声音喊,“老爸,我回来了。”

在那一刻,那个尚不满二十岁的女孩子还在试图用温暖的父女之情,安慰父亲遭遇人生巨变的打击,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正在遭逢变故,也需要别人的安慰和鼓励。

司徒胜己确实在家,他明明就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把女儿的脚步声和呼唤听得一清二楚,可他像是失去知觉似的,一点反应也没有,直到司徒南开了灯,他不适应突来的光线,闭上了眼睛。

司徒南没有发现这一天的司徒胜己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因为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是这么沉默的,而她像以往撒娇时一样,搂住老爸的脖子说:“是为了惩罚我贪玩回来晚了,才坐在这吓唬我吗?”

司徒南是南嘉清去世后,司徒胜己唯一的安慰,他深怕自己给她的不够多,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努力地赚钱,想要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捧到女儿面前,让她有享不尽的福,让她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地生活,结果他破产了,连最起码的生活都无法满足女儿,那种心痛和自责,或许只有为人父母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司徒胜己把司徒南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问她:“蛮蛮,你怪爸爸吗?”

“怪你什么啊?你那么棒,白手起家创建了‘胜清’,给了我和妈妈最好的生活,我崇拜你都来不及。”司徒南说着,扬着小脸看着司徒胜己,像个大人一样地说:“你别难过,不就是没钱了嘛,这个世界上,也不都是有钱人吧,我刚刚坐车回来,看见那些工薪阶层的人,也没愁眉苦脸啊,其实,那些最平常普通的生活也是充满了希望和快乐的。而且我已经成年了,可以赚钱养活自己的,你忘了吗?”她语气中流露出几分怯意和歉意,“但我从前不学好,没什么本事,好像没办法像你那么厉害,你不能嫌弃我。”

司徒胜己那么疼爱女儿,当然不会嫌弃她,可是,他根本无法想像,从小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司徒南,怎么去过那些平常普通的生活。那些所谓的希望和快乐,从何而来?他也想过东山再起,可那谈何容易?想到司徒南日后可能会因为何家的咄咄逼人窘迫度日,司徒胜己已经接受不了了。

他搂住司徒南的肩膀,愧疚地说:“爸爸怎么会嫌弃我的蛮蛮,我的蛮蛮是这世上最可爱最懂事的姑娘。”

司徒南依偎在老爸身旁,特别有自知之名地说:“我是最刁蛮最任性最能作的姑娘,也就是你,认为我哪哪都好。”

这是司徒南给予自己最中肯的评价,即便司徒家没有破产,她也清楚自己身上的缺点,就像她和盛远时说的,她是个除了长得漂亮,什么都不会做,还挑三拣四的人。

司徒胜己作为父亲,司徒南有什么优缺点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但他一直认为,优渥的家族背景是资本,有他为司徒南撑腰,司徒南是有底气做任何她喜欢做的事,追任何一个她喜欢的人,现在他破产了,自己这个刁蛮任性能作的女儿要怎么继续她的人生?那一刻,司徒胜己万分后悔,后悔不该太溺爱司徒南,后悔没有从小培养她独立生活的能力。

却为时已晚。心如死灰的司徒胜己忽然问:“蛮蛮,你想妈妈吗?”

换作是平时,司徒南或许会说:“不想。”也可能反问他:“爸爸你呢,你想妈妈吗?”总之,她不是否认,就是回避,怕触及老爸的心事。这一次,司徒南闻言环顾了一下这栋南嘉清生前住了不到一年的别墅,终是点头,再点头,实话实说:“但我不敢说,我怕我说了,你就更想妈妈了。”

一个看似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孩子,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怀念着已逝的母亲,照顾独自抚养她长大的父亲的情绪。这么懂事贴心的孩子,是最该获得幸福的吧?凭什么要被夺去至亲和所拥有的一切?那些命运的刁难,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绝望,充斥了整个胸臆。

司徒胜己像是呼吸不畅似地长长舒了一口气,才说:“是啊,爸爸也很想你妈妈。”

然后,他絮絮地对司徒南说了很多和南嘉清的过去,说作为孤儿的自己能遇到那么温柔善良的南嘉清,是他毕生的福气;说他那么地想和南嘉清组建一个家庭,却遭南家反对时的难过,以及决心放弃南嘉清时的不舍;说南嘉清在无法说服父母接受他后,毅然决然地追随他来到了A市;说他们一起创业;说他们曾经有多穷多难多苦;说南嘉清怀孕时妊娠反应有多强烈;说司徒南出生那天,他们有多开心和幸福;最后司徒胜己还说:“你妈妈走的那天,我也不想活了,可你那么紧地拉着我的手……”他说不下去了,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滚烫地落在司徒南的手背上。

司徒南不想哭的,至少不想在司徒胜己面前哭,可她到底是个孩子,终是没控制住,也跟着哭了,“你还有我啊爸爸,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

那个时候,司徒南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振作起来,重新开始的。她以为,破产的打击和阴霾总会过去,就算凭她的努力和能力无法让父女俩过上像从前那样富裕的生活,至少温饱没有问题。她甚至都想好了,先办一个休学,然后找一份可以谋生的工作,解决最基本的生活需要,等慢慢地积累了一些经验,就可以换一份工资高一点的工作,再好一点后,她再继续学业,边上学边工作,会很难,但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司徒胜己却彻底地失去了面对生活的勇气。他抱着女儿,不停地说:“我答应过你妈妈,要照顾好你,我没有做到,我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

司徒南就那样哭着安慰鼓励他:“你没有对不起我们,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尝过的美食,我见过的风景,我去过的国度,一切一切我享过的福,都因为我是你司徒胜己的女儿。爸爸,我长大了,轮也轮到我照顾你。”

依然没能挽回司徒胜己自杀的决心。他和司徒南吃了最后一顿饭,亲自把女儿送回了二楼她的房间,然后又送了一大杯牛奶上来,放在她床头柜上,平静又温柔地嘱咐,“喝了再睡,能睡得好点儿。”

司徒南确实有睡前喝牛奶的习惯,她不觉有异,端起来就要喝。司徒胜己却忽然按住了她的手,看向她的目光沉重,痛心。可司徒南没有看出来老爸眼中的情绪,只以为他还被困在破产的阴影中走不出来,她说:“爸爸你也早点睡,明天我们还要搬家呢。”

司徒胜己的手抖得厉害,他沉默了一会,问:“蛮蛮你和爸爸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想搬走?”

谁在大别墅了住惯了会愿意搬去小房子里?但司徒南不能说实话,她说:“我和小姨去新房子看过了,我很喜欢那边,你也会喜欢的。”

司徒胜己笑了,那种了然又欣慰地笑,他说:“只要和你,和你妈妈在一起,在哪里,都可以。”然后松手:“喝吧。”

司徒南隐隐觉得有什么奇怪,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有那么一瞬间,她不太想那杯喝牛奶了,可司徒胜己没有走的意思,他就那么站在她床边,一副要看着她喝下去的样子,司徒南迟疑着端起了杯,唇在杯口停留了几秒才喝,只一口,她就觉得味道好像不对,才要抬头说什么,就听司徒胜己用低沉的声音说:“都喝了。”她就没说话,一口气喝完了一整杯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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