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翅膀之末(31)

他眼睛黑漆漆的,淡道:“你养了一条狗?”

南庭意外于他会以睡不着为开场白,她如实回答:“一条柴犬。”

之前没听她说过喜欢宠物,确切地说,盛远时对南庭的了解太少,几乎仅限于性格,至于她的家庭情况,朋友圈子,差不多一无所知。盛远时闻言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没说自己对狗毛过敏。

南庭的视线落在他肩背上,“你背上的伤有没有处理一下?”

盛远时并不在意地嗯了一声,直到绿灯亮起,他启动车子时,才音色极低地说:“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你应该知道,我是有备而来。”

所以早餐和狗都是铺垫。

南庭注视他的侧脸,目光静深,“我的准备只多不少。”

从模拟机训练那天的重逢到此时此刻的面对面,尚不足一个月。他再有准备,也不会有她用五年,才做好的心理建设充分。但想到即将和他摊牌,南庭还是有点打怵,这种情绪,从前的她绝不会有。那个时候,她甚至能把黑说成白,撒谎狡辩都不带不脸红的。

“或许我应该先搞清楚,是称呼你司徒小姐恰当,还是南小姐?”盛远时语气很平淡,但那声“小姐”背后透出的疏离,似乎表明了要和她划清壁垒界限的意思。

陆虎一路向前,南庭迎着炽烈的阳光,给了他一个柔软而谦卑的说辞,“我也很希望自己只是一个和司徒南长得很像的,名为南庭的管制,但我没胆量扯一个弥天大谎,否认我是司徒南的事实。”

阳光下,她的每一分轮廓都显得很细致,可是,盛远时注视着眼前身穿牛仔裤T恤,长头发用皮筋松松垮垮绑着的南庭,无法和记忆中那个梳着青春飞扬的短发,阳光前卫,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底气十足的司徒南重合起来。

可她确实是司徒南,只是,她长大了,大到他需要重新认识。

时间果然慷慨无情,不分好坏,全部带走。

心仿佛被某种滚烫的情绪填满,盛远时不自觉握紧了方向盘。

两个人都沉默了。

到了店里,工作人员检查过后确认,手机除了屏幕碎了,线路也摔出了问题,手机有点旧,修的话性价比不高。不等南庭说话,盛远时已经作主把齐妙的旧手机作价,再买一部新的。

南庭有意询问齐妙喜欢什么款式,于是说:“手机能不能借我用下?”

盛远时却说:“不用问她了。”然后直接选了一个新款。

南庭站在款台前准备结账。

身后伸过来一只手,取走了她手里的单子,“给她买手机,什么时候轮到你花钱?”说话的同时把卡递给了收银员,“没有密码。”

更不该他花钱。南庭从收银员手中取回他的卡,递上自己的,“管制的工资是不高,但一部手机还买得起。”说着把卡递还给他。

盛远时不接,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这是买得起,买不起的问题吗?”

南庭把卡硬塞到他手上,忽略碰触他指尖时加快的心跳,稳住声音问:“那是什么问题?”

盛远时留下一句,“你自己想。”率先一步走出了手机店。

南庭以为他走了,结果出来时,他正坐在车里打电话,见到她,他说:“上车,我送你回去。”然后不等她回答,边打火边对电话那边说:“你继续。”

这通电话持续了很久,南庭安静地坐在车里,隐约听见对方在向他汇报支线网络的事情。盛远时偶尔说一两句话,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地听。当他挂了电话,陆虎正好停在航天小区大门口,南庭才解开安全带侧了下身,做出要开车门的动作,咔嗒一声,车门落了锁。

本意也不想这样一走了之,南庭转过身来面对他。

盛远时的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侧头看她,“你应该有话忘了和我说。”

逆光的他恰好压住光线,让南庭能够看清他那双寂静的眼,如同五年前最后一次见面时,他整个人被笼罩在一片薄光里,面部轮廓清晰硬朗,让她真实地感觉到来自他视线的侵略性。

“我应该说句对不起,但我猜你未必想听这三个字。”

“是你说,那是这世上最廉价的言语。”

“是啊,凭什么做错了事,轻飘飘地丢一句对不起出来,就要被原谅,否则就成了小气。我不理解。直到自己做错过事,才明白,说对不起的人未必是想让对方释然,也可能只是为了寻求自己的安心。所以你放心,”南庭迎视他的目光,“我不会为难你,请你原谅我。”

这话到了别人耳里可能会变成了另一番解读,比如,她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但盛远时知道,从前的司徒南任性妄为,即便错,也不肯低头,不会认错,现在的南庭却很清楚,一句对不起不足以抵消这五年来因分离造成的隔阂。

盛远时用那双静黑得看不出情绪的眼注视她,“为什么是管制职业?别告诉我,是因为梦想。”

一个曾经视吃喝玩乐为终身梦想的人,怎么会有那么高尚的管制梦?南庭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你,否则我连管制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盛远时本意是想要她一个肯定的回答,结果竟是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

他负气似地说:“看来你欠了我一句感谢。”

南庭忽略他的不悦,“我也觉得说声‘谢谢你’,要比说句‘对不起’,更能让你接受。”

盛远时要的更不是什么感谢,他目光灼灼地落在她身上,“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如果是从前惹他生气了,她分分钟撒个娇就能搞定,什么解释,你那么凶,才需要解释呢。

可现下,五年的光阴横在两人之间,南庭不能像过去那样胡搅蛮缠。

“还有什么可解释?那些我极力隐瞒的,你都已经知道了不是吗?我多说一个字,都是辩解。”南庭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没错,那些我不再缠着你的日子里,我在忙着一点点接受我家就要破产的事实。”

在听见“破产”两个字时,盛远时的负面情绪铺天盖地而来,他不得不用力地握紧方向盘,才能稳住情绪,许久才说了一句,“就为了那要命的骄傲和自尊!”然后冷笑了一声,“呵。”

起初确实是那样的,认为失去了与他比肩的倚仗和资本,尤其是听见林如玉讽刺地说:“就算你家破产了也没什么,死死抱住盛远时那棵摇钱树,还不是照样过逍遥日子。你命好,有男人接力养你。不过,你还是节制点,机长年薪不过百万,一不小心就会被败光的。”

不堪入耳,却是 chi luo 的真实。

仿佛一夜之间长大。

司徒南难得地没有给林如玉脸色,反而和颜悦色地说了句,“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知道自己一无是处。

司徒老爸还在四处奔走,试图挽救公司。她如常去学校上课,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用心,面对同学的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她听见了也当没听见,看见了也当没看见,甚至还能若无其事地对他们微笑。周末休息,她不再出去吃喝玩乐,而是静下心来在家练琴,练口语。

终于,从高处跌落谷底,才懂得珍惜自己。

却依然没能等来好消息。

司徒老爸卖掉了座驾,可惜一百多万也只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银行断了贷款,与其它公司合作的项目纷纷进入主体建设期,需要按合同追加投资,导致司徒家首尾难顾,雪上加霜。司徒老爸才意识到,自己被人算计了。却木以成舟,无力回天。

曼哈顿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在这个时候寄到了,那是一所优秀的国际性音乐学院,司徒南通过了相关的笔试和视频面试等入学考试,只要她愿意,就可以办理签证飞去纽约,盛远时工作的城市。

所有的默默准备,所谓的新年惊喜,就这样成了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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