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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寡女(685)

而且,单凭这一点小事,其实也无法定谢青嬗的大罪。

夫妻啐,床头打架床尾和。很多人都以为,刘明盛完蛋是肯定的了,但谢青嬗“千里寻夫,认错了人”,不会有什么事。大不了皇帝和她置几天气而已。

故而,看谢青嬗往宋熹的房间里去,甚至有人觉得,在短暂的冷落之后,皇后的春天又来了,这分明就是帝后和好的征兆。

可谢青嬗却不那么认为。

望一眼那扇紧闭的门,她静默了许久,苦笑一声,方才一步步踏上了台阶。

台阶不过几步,却似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禁军站在门口朝李福看了一眼,表示人带到了。

李福朝谢青嬗施了个礼,高声吆喝,“报——皇后娘娘驾到。”

里面静悄悄的,就像没有人在。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宋熹的声音。

“进来罢!”

不带情绪的声音,无怒、无恼,却像一块冰冷的铁块,沉甸甸地压在了谢青嬗的心里,让她迈过那门槛时,步子极是艰难。

门再次合上了。

李福伸手拉好房门,挥手让门外值守的禁军都退远一点。

然后,他回头看一眼,也摇了摇头,走开了。

房间里,熏烟淡淡的,带着撩人的香味儿。

可房间里的两个人,却让气氛变得凉涔涔的。

谢青嬗一动不动地站在屋子中央,枯等着宋熹的问话。可面前那个颀长的背影,负着手背对着她,一直望着墙上的画出神。不知道在想起什么,不曾转头,也没有声音,就像已经忘记了屋子里有一个她似的。

“陛下!”

轻咳一声,她不得不出声提醒。

慢慢地回过头,宋熹眼神儿很古怪。

冷漠,却又似带了一点怜惜,让谢青嬗一时琢磨不透他。

终于,他摆了摆衣袖,“皇后坐吧。”

一声皇后,让谢青嬗的眼眶热了热,当即湿润了。

他还认她是皇后,他们还是夫妻,可他们……又怎能再回到过去?

“谢陛下!”谢青嬗拢了拢衣裳,捋顺一下头发,慢慢在他身前不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静默一瞬,见他依旧不语,不得不苦笑一声,“陛下叫臣妾来,不会就为了与我这般端坐,打哑谜吧?臣妾以为,事到如今,你我之间不必再遮掩,陛下想说什么,就说,陛下想问什么,就问。”

宋熹慢慢点头,眸中溢着凉气。

“我想说的,想必你都知道了。我想问的,你却未必愿意回答。”

谢青嬗自嘲一笑,神色极为淡然,“我敢做这样的事,早就已经不惧生死了。”抬了一下眉头,她眸子里流露出来的,全是凄恻和哀怨,“不过,我走到这一步,不都是陛下逼迫的吗?”

“逼迫?”宋熹倏地笑了,手指若有似无地敲了敲桌案的边沿,声音慢慢悠悠,“你贪心不足,欲壑难填,竟有胆反过来指责朕?”他目光烁烁,微微一抬,凝重地盯在谢青嬗苍白的脸上,“皇后可否告诉我,何时开始与朕离心,策划这些事情的?”

“离心?”谢青嬗反问,“臣妾与陛下,何曾同过心?”

宋熹眉梢一挑,“我竟不知,皇后野心这么大!若无皇子,你是否准备把江山改姓谢?”

谢青嬗也笑了,却没有回答他尖锐的话,却把目光扫向了他面前的酒壶。

“陛下喝过酒了?酒很香,可否也给臣妾来一杯酒?”

宋熹看着她,久久方才低垂眸子,唤李福拿酒杯进来。

等胆战心惊的李福拿了酒杯进来又出去关上门,谢青嬗端起一杯酒去了大半,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红润,而她的话也比先头更顺畅了。

“陛下问我,我其实也不知。大抵从陛下在菊花台与墨九把酒言欢开始,也可能是陛下为了她数次忤逆父皇开始,抑或是,陛下赠她玉扳指信物开始?”

太多了,点点滴滴,都是伤心。

他让她说,她怎么说得尽这些年受的伤害?

“可我那时最恨,是陛下竟为了她,偷偷放掉萧乾!”

听她说到这件事,宋熹微微一惊,冷笑,“你的消息倒也灵通。”

“呵!”谢青嬗自嘲地轻笑,“陛下何必讽刺我?我为什么消息灵通,这些事情,你不说,我不说,可我们不都心知肚明吗?非得挑明白,就没有意思了。”

是的,宋熹是明白的。

不仅他,整个南荣朝堂可能都明白。

在至化朝时,南荣朝堂分为两派,一派姓萧,一派姓谢,萧谢两家的党羽遍布朝纲,谁也不肯服谁,你争我夺,暗地里厮杀得十分激烈。而至化帝利用他们的鹬蚌相争,一直做着渔翁以平衡朝政。这一碗水端得艰难了些,偶有洒漏,却也一直相安无事。

可到了宋熹上位就不一样了。

不管他也好,还是当初的安王宋骜也好,都是两个派系力保上位的皇子,两个皇子都有一个庞大的外戚团队。然而,若皇子是船,那么,外戚就是水。水能载舟,也能覆舟。他们享受这个派系为他们带来的胜利成果,也不得不付出相应的代表——受此派系掣肘。

宋熹上位时,萧氏党羽已基本被剪除,而谢氏党羽却像得了春风的野草,越长越旺盛,风生水起,举朝皆倒戈投靠,几乎到了宋熹无力抑止的地步。不能说宋熹无能,他上位仅仅一年,百废待业,朝廷内忧外患,各种错综复杂的事情,都得他来理顺,哪怕他是超人,也掰不了那么多只手来干活。

最令他头痛的一点,当初扶他上位的人,基本也都是谢氏的人。

他们要保谢氏在南荣的地位,就必须让谢氏的儿子做皇帝。

这中间的利害关系是极为微妙的,互相利用,互相倚仗,又互相防备。

“冯丁山也好,刘明盛也好,都是我父亲的忠实旧部。陛下还未登上帝位就一清二楚,却从未避讳,甚至对他们极是重用,这其中确实有外夷入侵,陛下却无人可用的不得已。臣妾也一直这样认为。可兴隆山一仗之后,臣妾却突然看明白了好些事情。”

宋熹淡淡看她一眼,“明白了什么?”

呵呵一声,谢青嬗的语气,全是嘲弄。

“想明白了陛下为什么要知人善用,给他们机会做下叛逆的事,偏又在关键时候转危为安。甚至臣妾也想明白了陛下为什么会故意放掉萧乾。”

“哦?”宋熹饶有兴趣地端起酒杯,浅泯一口,“你说说看?”

谢青嬗冷笑,“那时在临安刑场,臣妾以为陛下是为了墨九,为搏佳人一笑,不惜放虎归山,为南荣引来后患。还为此彻夜难眠,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惜,臣妾终究错看了陛下,这才传信给冯丁山——以致引来今日之祸。”

宋熹略微一笑,“依皇后之言,我是为哪般?”

谢青嬗双眼微阖,如有钉子一般,直勾勾钉在他的脸上。

“是陛下让臣妾看清了,这天下男子皆薄幸,岂会为一妇人做到如此?你若真爱她,不是应当让萧乾彻底死去,再无翻身之地才对吗?人死,时易,你若要她,她总归会是你的。只要他活着,你就没有希望,不是吗?”

她说得斩钉截铁,却把宋熹逗笑了。

“皇后以己度人,你当真以为,你眼黑,全天下就黑了?”

“陛下心机深远,臣妾自愧不如,可你也别赖臣妾眼黑。宋熹,你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唇一勾,宋熹继续温和的笑,“那你说说看,我放走萧乾是为何?”

------题外话------

还有一更哈!

☆、坑深329米,酒入喉,终成伤(二更)

“当然为了你自己!”谢青嬗双手放在膝盖上,说到这里似有些激动,紧紧拽了一下裙纱,盯住他道:“你忌惮外戚坐大,生怕有一天不能驾驭,让谢氏一党干涉朝政。可若强势除之,你又怕落下一个过河拆桥的恶名,像历史上那些皇帝一样,坐稳江山就弑杀功臣,最后难免受千古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