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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寡女(676)

议事内容,外人不得而知。

约摸一个时辰后,将校们都散去了,萧乾又才吩咐薛昉。

“把宋熹带来。”

生擒宋熹,是萧乾领兵出战之前就下达的命令。可真的抓了一个皇帝回来,他也没把宋熹当俘虏。好吃好喝地待着,一应事宜皆按皇帝的礼制执行,没有半分为难,也算很讲究了。

“主公,宋熹带到。”

薛昉站在门口,精神奕奕的拱手。

这个小伙子黑了,瘦了,但打了胜仗之后,他亢奋的神经还没有恢复,每一个字都带着跳跃的火光,尤其说到宋熹的时候,更有一点点的骄傲情绪。

“请!”萧乾抬手,面无表情的样子,并不像薛昉那么沉不住气。

大营的帘子很厚,抬起、落下,都会带出一股子闷响。

等它再响起第二次时,宋熹慢悠悠进来了。

身着白衣,未配武器,负着双手,长发绾髻,他那闲适的样子像一个饱学的儒雅之士,没有了半分战场上的凛冽。如此一来,黑衣黑甲,腰系长剑,面色肃穆的萧乾,就添了几分武夫的冷峻与酷烈,与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王好风采!”

宋熹进来,就轻声夸赞,语调里带了一点戏谑。

“陛下也可。”

萧乾也不示弱,示意薛昉为宋熹备上椅子茶水,然后慢慢坐在了他的上首。

这一个位置摆放上的“不经意”,让宋熹目光微微一沉,可只有一瞬,他又轻轻笑了笑,没有介意,掸了掸衣袖,端茶而饮,神色极是轻松。

“做皇帝的时候,整日感受不到乐子,这轻松了大半日,竟发现金州的水更好,茶也更好了。若萧王有闲,再与我博弈一局,想必就更是人间美事了。”

萧乾淡淡看他,面无表情,“陛下可知,我唤你前来所为何事?”

宋熹放下茶盏,轻轻一笑,那神态动作像放下的不是一盏茶,而是一座沉重的江山,“我若为皇帝宋熹时,会很在意萧王唤我来,所为何事。如今我已为阶下之囚。囚人宋熹,又何需在意所为何事?不论萧王有何事,皆非我能掌控,何不淡而忘之,且行且看?”

这番话他说得云淡风轻。

不曾位高权重者,很难了悟其中的真诚。

皇帝宋熹与囚人宋熹,是一个人,可真说来也并非一个人。在其位,必谋其政,一言一行都得符合其位上的规矩,由不得他,这是道德,也是天道。当他已无能为力时,做不得主,又哪管那许多?

静默一瞬,萧乾抬了抬唇角,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

“似乎陛下更乐意做囚人宋熹,而非皇帝宋熹?”

“不!”宋熹噙着笑,像在和老朋友聊自己的闲事,言语间带了一丝无奈的叹,“我最愿意做闲人宋熹。萧王不曾听过吗?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我盼的,也是那样的日子了。”

那样的日子——

萧乾眯眸,思考一瞬,缓缓开口。

“既如此,陛下想必只有失望了。”

“恰恰相反,我以为我的愿望就快实现了?”宋熹笑着,“你俘我前来,不杀不逼,不问不难,自然是为了好好养着我。这样的闲适日子,正是我之所愿。囚人宋熹,想必要否极泰来了。”

“陛下好生风趣!”萧乾目光微微一凛,“可惜,你猜错了。”

“哦?”宋熹眸色亦是一沉,“此话怎讲?”

“我抓了陛下来,不杀不逼,不问不难,不是为了养着陛下,而是有别的用途。”

“唉,你这个人果然无趣!非得把话说死做甚?”

叹口气,宋熹笑着摇了摇头,又补问:“那萧王且说,何事用得着我?”

相对于他的轻松,萧乾眉宇间满带凝重,似乎还有比打金州更大的事儿藏在心头。听罢宋熹的询问,他也不回,只轻咳了一声。

“薛昉!”

站在帐门口的薛昉得了令,沉喝了一声。

“把人带上来!”

……

突然的变故,让宋熹眉头跳了一下。

静静地等待着,他望向萧乾冷肃的面孔,没有再问。

不一会儿,两名萧军士兵就押着一个人进来了。

那人着南荣大将军打扮,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胡子拉碴,带着一身的酒味儿,样子极是狼狈。

入得营帐来,他也不得人家叫他跪下,只看一眼宋熹,“扑嗵”一声跪下,就声泪俱下地痛陈起来。

“陛下,刘明盛擅作主张,调离汉水甬道的人马,末将……末将也犯有不察之责。可末将,末将也冤啦,末将哪料他狼子野心,被他哄骗着灌醉了歇在营中……竟不知萧军袭来,酿成大错,望陛下恕罪!”

恕罪?

宋熹笑了笑。

“我如今可恕不了你的罪了,还得感谢你,为我解惑。”

之前在汉水之上他就心存疑惑,汉水甬道布局着南荣大军的主力兵马,怎会被萧军攻陷得那么利索。

如今一听这个解释,一切都明白了。

此次与萧乾对阵,南荣军共分为三路。刘明盛、管宗光,还有这个趴在地上悲愤交加的邓良,分别为三路大军的最高统帅。管宗光随了宋熹渡江,刘明盛与邓良各负责领一支军队,各有任务,分工明确。不过刘明盛所领的军队,是来自临安的京畿禁军精锐,负担着攻打汉水甬道的任务,邓良麾下兵马,则来自淮南路的地方整合军,主要职责为其做后援以及提供保障……结果主力抽离,邓良醉醺醺人事不省,被萧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好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营地就被攻陷了。

不过,宋熹也有一点不明白。

就凭刘明盛这一介武夫,想学萧乾自立为王,也太嫩了点。

那他既没有谋逆的条件,带兵到底哪里去了?

他的问题,也正是邓良想知道的,所以他回答不了宋熹,只悲愤交加地骂着刘明盛忘恩负义,恨不得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拖出来骂上一通才能解去心头之气。

宋熹听得眉头都皱起了,瞥一眼萧乾,把问题抛给了他。

“想必萧王有答案了。”

他君臣二人说话时,萧乾始终旁观不言。

听到宋熹问及,他慢条斯理地瞥一眼邓良,摆摆手,让兵士把他拉了下去,然后才对宋熹道:“这也正是我请陛下来的用意。”

“哦?”宋熹笑笑,“萧王果然深谋远虑!”

设计擒获宋熹,萧乾确实有他的用意。

不过,这个用意到底是什么,他并没有告诉当场告诉宋熹,而是让他带着疑惑去拾掇一下,准备出发。

……

……

入夜时,金州营寨已基本肃清。

萧军将士们经了短暂的休憩,再一次接到了紧急军令。

——出征兴隆山!

萧乾要打兴隆山?

军中顿时炸开锅了。

兴隆山是墨九的地盘,哪怕墨九“背弃萧乾”嫁给了北勐的苏赫王爷,可那个时候,他已经“死去”,说来也并非墨九完全无理,不至于这个时候去攻打人家吧?好多人根本就不明白为何要出征兴隆山,有人猜测是抢亲,有人猜测是报复,但不论怎么猜测,令行禁止是军人职业,他们说笑着吃罢晚饭,整顿好行囊,便齐集校场,准备出发。

萧乾将金州军务交给古璃阳,亲自点了十五万精锐将士随同前往。

大军浩浩荡荡,往兴隆山方面行去。

随行的人,还有景昌帝宋熹。

萧乾没有为宋熹上囚具,骑在马上的宋熹就像一个随军的军师,一身白衣行走在大军之中,显得极为显目,引来道路两侧围观的百姓,惊讶莫明,窃窃言语。

“现在感觉如何?”萧乾侧目,淡淡问。

“不错!”宋熹与他互视着,莞尔一笑,“能上兴隆山,我之所欲也——”

觊觎人家的妻室还说得大言不惭,这皇帝也是没谁了。

边侧的将士都暗得揣测,觉得这一战有点兴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