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孤王寡女(65)

“来来来,我来扶我来扶。”墨九殷勤地坐在床沿,拿一个苏绣软枕垫在温静姝的后背,在夏青的帮忙下将她挪到床头躺好,看着她憔悴清瘦的脸,轻声问:“静姝脸色不好,可有找萧六郎来瞧瞧?”

“劳嫂嫂挂念。吃了六郎的药,已经好了许多。”温静姝的脸一片苍白,没有半分血色,时下正值七月中旬,天气不冷不热,穿一身襦裙刚刚好,可她像是怕冷,披一件罩甲,还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即便这样,她的手也很冰。

墨九见蓝姑姑一直冲她眨眼睛,正搜肠刮肚想说几句感谢救命之恩的话,温静姝就有气无力地道:“昨儿听夏青那嘴碎的丫头说嫂嫂失踪了,静姝还惦念着,嫂嫂一个妇道人家,在这楚州人生地不熟的,遇上歹人可怎生是好?现得嫂嫂回来,静姝也就放心了。”

“不打紧,不打紧,我这人命硬,从来只有我害人,还无人能害我。”墨九碰了碰帐子上垂下的流苏,又默默地听温静姝叮嘱了一遍往后在府中的生存之道,终于换了一个话题:“静姝与萧二郎成亲几年了?”

温静姝抿唇,“三年。”

“哦”一声,墨九的视线落在她肚子上,“那你为何没给他生个娃?”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惯常做这事。可温静姝的脸上并没有无法怀孕的妇人该有的酸涩与难过,她清冷的脸上安静平和,似是不想谈及这些事,模棱两可道:“我一个深宅妇人,也不懂得这些事。再说生孩儿也得看夫君的,由不得我。”

墨九恍然大悟。

这意思大概是萧二郎宠妾灭妻,很少与她配种,以至怀不上?

墨九想到秋菊怀着孩子春风得意的样子,觉得要还温静姝一个人情,此事便好机会。

于是,她一脸认真地教她,“静姝这性子得改改,太过淡泊。男人喜欢温顺的,柔媚的,你长得这样好,但凡肯放下脸哄哄他,那有借不到种的?”

蓝姑姑“咳”一声提醒她,脸憋得通红,差点儿呕血。

哪个小娘会把怀孕称为“借种”的?她这姑娘到底什么病啊!

温静姝的脸色更白,“嫂嫂说笑了,静姝哪是能取丨悦男子的人。”

墨九不知道以色相取悦男人在时下是一件下贱淫亵的事,只有勾栏里的妇人才会那般。她一门心思想帮温静姝夺回宠爱生下贵子从此走上人生的巅峰,她也就不欠他什么了。在墨九看来,既然那萧二郎是她温静姝的男人,不管用什么法子,抢过来都是正当的。

默了一瞬,她道:“静姝,我有好法子。”

温静姝对怀孕之事,并无兴趣,却耐着性子听。

墨九回头看一眼,让夏青和冬梅两个小丫头退后一些,低低伏耳道:“萧六郎那里有一种药,叫逍遥散,可令男女情不自禁……我上次在尚贤山庄,用它做了好多大媒。不如你向他讨一些,嘿嘿。”

这话意味深长,温静姝原就疼痛的胸口,抽搐了。

她静静看着墨九,眉目暗淡,“嫂嫂,静姝有些乏了,想困一会,你也回去歇了吧。”

好心好意为人出谋划策,却被嫌弃了,墨九从誉心院里出来,对温静姝这个人,还百思不得其解。

时下妇人的思想,大多嫁人就是一辈子,温静姝就算与萧六郎相好,但与他成就姻缘的可能性也不大。既然如此,她不调教自家男人,也不管教小妾,甚至对生育之事都不大上心,这分明就在得过且过,那就是还想着萧六郎……可就算为了得到萧六郎,她也不该这样颓废,任由命运宰割吧?

“哎哟我这脾气,人家配不配种,与我何干?”她拍了拍头,说服自己不背人情债,就把温静姝的事丢到了脑后,兴致勃勃和蓝姑姑在府中游荡。

她先去老太太那里问了个安,顺了一包喜糖,被撵了出来。又去大夫人董氏那儿道了个吉祥,顺了一根甘蔗,再次把看见柱形物就头晕的大夫人气得倒在了榻上,然后才愉快地躲入女客们居住的院外大树上,啃着甘蔗听了半个时辰自己的八卦,夜幕便沉了。

回去小院的路上,刚走过湖畔荷池,她就撵蓝姑姑。

“姑姑,你先回吧,我想自个走走。”

“不行。”蓝姑姑当定了跟屁虫,“留你一个人,我不踏实。”

“可你踏实了,我就踏实不了嘛。”墨九瞪她,“我要过单身party。”

“啪什么啪?”蓝姑姑脸上的褶皱又多了。

墨九望天,用忧伤的语气叹道:“明日我就要嫁为人妇,今晚是做姑娘的最后一天,我想单独走走,思考一下人生和理想。”

蓝姑姑:“……”

她不愿意,可最终还是拗不过墨九。

墨九为人其实很随和,虽然疯魔了一点,但在蓝姑姑看来,她是一个很好伺候的主子,不会随便发火,更不会打骂下人,比她见过的所有主子都好……可就是有一点,只要墨九决定的事儿,九头人都拉不回来。

入了秋的夜晚,有些凉。

墨九走在笼罩了一阵薄雾的湖畔,看夜下张灯结彩的萧府,别有一番滋味儿。

当然,她不是来忧郁的,而是路过这里时,发现荷池中飘着一叶蓬舟。舟就靠在荷池岸边不远的四角凉亭下,随波光涟漪,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幽静。

当然,她也不是来看风景的,而是舟里有馥郁的酒香与肉香飘出来,勾了她的馋虫。

为了不气死蓝姑姑,她这才做了一个伟大的决定——先把她支开了。

“喂,船上偷吃的人下来,我已经发现你了。”

站在凉亭上,她探头朝舟上低吼。然后,目光落在了舟头的一个人身上。

那人背对着她,看不清容貌,一头长及腰间的头发绸缎似的,披散在身后,白衣翩跹,像一只月下的鬼魅,带着一种奇诡般的色彩,让墨九不由深吸一口气。

“是男是女?”

那人慢条斯理,抬袖饮一口,一点点回头,声音有醉意,“姑娘在喊我?”

墨九看清楚了,是一个男人。约摸二十七八的年纪,身量挺拔颀长。也许基于此处美轮美奂的景致,她虽然看不清楚他的五官,却从他回头一瞥中感受到一种与众不同的威仪。那是一种长期居于高位养成的行为习惯,似乎天生自带的尊贵光芒,哪怕她在亭子上,他在水中央,却如同他在俯视她。

国公府里什么时候有这样一号人?

墨九看看天边远月,又看看薄雾蓬舟,问道:“你是人是鬼?”

他静了一瞬,划着木浆将蓬舟靠岸,“是人是鬼,皆是有缘,姑娘可是要同饮一杯?”

墨九先前以为是府里哪个厨娘或下人偷偷藏了东西,躲在这里吃独食,这才想分一杯羹,却没想到会是一个陌生男人。

她戒备地稍退一步,半眯着眼观察他整洁华贵的衣裳,觉着他不像鸡鸣狗盗之辈,略略放心地吸了吸鼻子,“你吃的什么酒?”

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梨、觞。”

这个酒名有点格调,但墨九没有听过。

她又问:“你吃的什么肉?好香。”

他轻轻一笑,“桂花肉。”

这个菜名墨九倒有听过,但从来没有吃过。

她点点头,吸一口香气,“先说清楚,我吃了你的,可不会嘴短。”

他一愣,遂又笑道:“以食会友,乃人间美事,何来嘴短一说?”

“以食会友,说得好。”墨九是个彻头彻尾的吃货,对吃有一种天生的执着,几乎把吃当成了身为人类可以享受的一种至高快感。可大晚上的,她和一个陌生男人喝酒吃肉,好像也不妥当昂?她不由又有犹豫,可那人却悠然道:“桂花肉是临安名菜,楚州可吃不到这样正宗的。梨觞还有一个名字,叫萧氏家酿,寻常人也吃不到。”

墨九承认被诱惑了。

可她又不傻,哼一声,回道:“楚州吃不到,你怎么有吃?萧氏有家酿,我怎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