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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寡女(641)

说是他不肯听,这夫人分明笑在心里哩?

墨九看着她的脸,顺竿子就夸奖她得了个好夫婿,晓得宠爱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这女人之间唠家常,一说开,后面的话题也就顺理成章了。不足一盏茶的工夫,墨九对黄大全的所有一切,基本上就了若指掌了。

黄大全最佩服的人,就是南荣的枢密使萧乾。

从盈娘的嘴里,她才知道黄大全曾跟着萧乾打过仗。

说来黄大全这人也不容易。少年从军,从十几岁当兵到三十几岁,就因为性子率直,一根肠子通到底,不懂得变通,不会讨好上级长官,结果在萧乾接管那个兵营的时候,他一个混了十几年的老兵,只是一名的百夫长。

百夫长手底下有一百多号人,却不算官。

那只是一种介于兵与官之间的职务,算兵头头。

在一次战役中,看他敢拼敢杀敢冲前头,萧乾把他提拔起来,做了一名千夫长,终于完成了一个兵到军官的升级。哪怕后来黄大全调离了,但饮水思源,他始终觉得那是知遇之恩。想他当了一辈子的兵,都没有得到重用,若无萧乾慧眼识珠,他怎会在后来的短短几年,从千夫长一路做到乾州守将?

从兵到官的跳跃,只有一级,却太不容易。

没权、没钱、没背景的人,更是难上加难。

他常常感叹,萧乾可能都不记得有他这个人,但他们做人不能忘本。

就昨年萧家出事的时候,他还在乾州偷偷抹泪,冒着杀头的危险,烧纸钱悼念……

墨九听着盈娘唉声叹气的讲述黄大全的种种事情,偶尔插上几句话,并不多言。

可她看得出来,盈娘所言,句句皆发出内心。

“只可惜了萧使君这样好的人,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让王妃你也不得不——”

说到这里,盈娘停住了。

萧乾与墨九的事情,在南荣传得遍地开花,哪怕他们身处乾州,也知晓不少。故而,墨九在校场上大义救人的“壮举”,在盈娘与黄大全的心里,也都一并记在了萧乾的恩德上。觉得墨九委身苏赫,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免为她叹息。

“夫人,我很好的,你不要担心。”墨九从她手上拿过绣活,紧紧握住她的手,突然笑着说:“你说得对,萧使君那样好的人,却得了那样的结果。这是谁的错?南荣朝廷,南荣政治——吏制不清,民不聊生,南荣朝廷之政治腐朽,已非一朝一夕,不论谁做皇帝,都改变不了。为今之计,除天下一统,再无出路——”

对她说的,盈娘以乎不太懂。

又像是被她吓住了,脊背僵硬一下,目光中都有跳动的火花。

“王妃,你是心甘情愿的?”

都以为她是被迫委身苏赫的吗?

这样的情况下,看来只有宋妍给的那个理由,最为服人了。

墨九抿了抿唇,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幽幽道:“萧六郎之仇,我一介妇人,如何能报?如今随着王爷挥师南下,就盼那一日了。”慢慢转头,她又目光楚楚地望着盈娘,“夫人放心吧,我会尽量说服王爷,让你们全家活命的。”

“王妃……”

盈娘欲言又止,终是一叹。

“谢王妃!”

她没有多说什么,但墨九从她的眼神看得出来,她对苏赫举兵南下这件事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变。而且,这个盈娘对黄大全的影响很大。如果有朝一日他们真的用得上黄大全,有盈娘出面说服,想来事情可成。

于是,她将这件事记挂在了心上。

等傍晚萧乾过来的时候,她就一字不漏地说与了他。

“王爷,你曾经说过,这个黄大全是一个忠肝义胆的人,若能劝服于他,由他在陇、乾等地坐镇,会不会比较容易收服民心?而且他还能带兵打仗,有战争经验,又忠心,又不怕死,这样的人,可不多。唉,也不知为何,看到他,我就想到迟重……你说,他这性子,像迟重吗?”

“不像!阿九别胡思乱想了。”

萧乾直接泼了他的冷水。

劝降黄大全?谈何容易?

越是忠肝义胆,劝降越困难。

一个连妻儿都可抛弃的忠肝义胆之人,那就是难上加难。

萧乾似乎并不想与她讨论外间的烦心事,只温柔地牵过她的手,仔细看了看,又捏了捏她的指头,小心翼翼地揉着,“玫儿说你有扎到手,还疼吗?”

噗一声,墨九笑着,嗔怪地回头,瞪了玫儿一眼。

“这个多嘴的东西!针扎到一下而已,早就好了,哪里还会痛?王爷操心的事那样多,你还让他为这点小事操心,我看你呀,是皮子作痒了!”

玫儿瘪瘪嘴,缩着脖子就告歉,“玫儿再也不敢了。”

“哼,就会装!每次说你,都这德性。”

“……还不是和姑娘学的!”

两个人相处的日子久了,平常时极是熟稔,说是主仆,不如说像姐妹,墨九对玫儿越来越刁钻的性子,偶尔也会无奈,但更多的也是喜悦。这样的玫儿,才可以和她相处得好。而且,确实也怨不得玫儿,正如她所说,当初的她像一只小鸡仔儿似的,多么胆小?然而,在墨九日复一日的言传身教下,她终于变成了这样一个活泼玲珑的丫头——

“唉!”

墨九有一种自作自受的无奈。

摆了摆手,她吩咐玫儿。

“还不去摆饭?这都几时了,王爷也饿了。”

“是,姑娘!”玫儿欠了欠身,就愉快地下去了。

墨九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这才回握住萧乾温暖的大手,与他相对而坐,担心地问起了蒙合圣旨的事,并问及他的安排。

“难不成,六郎真要千里迢迢远赴大理?”

“圣旨已下,自然得去。”

抿一下唇,墨九眉头微挑,“将在外,君令也可不受。”

“那有这般容易?”萧乾笑着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个顽皮的,脑子里全是些刁钻的鬼主意。”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吗?”墨九哼一声,又揉了揉痒痒的鼻子,皱眉道:“咱们就三十万人,等一路打到大理国,还剩下多少人了?这些人,能吃得下一个国家?好,就算行,这些就不说了。我只问你,咱们这些人,吃什么,喝什么?以战养战的策略,目前来看,很有作用。然而,在打下陇州和乾州的时候,城里有粮,军中有械,还可以供我们养兵之用。再到打下成州、徽州、沔州几城时,粮草兵械都无甚囤积,这说明什么?”

南荣富饶,地方从不缺粮草。

可他们除了前面两城占了便宜,再打到徽州这边来,却什么都没有了。这只能说明南荣已然有了警惕心,也明白他们“以战养战”的企图。或许南荣根本就没有想过打胜仗,就愿意围住他们,饿死他们。所以,在他们赶到之前,那些粮草和兵械,或销毁,或转移,除了自己用度,不给留下半点余粮。

这也是一种好战略。

对南荣来说,拖得越久,越有利。

对萧乾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打击。

更何况,蒙合现下让他直奔云南,打大理国去?!

想到这些事儿,墨九都快要愁死了。

可萧乾却浑然不觉,反过来摸了摸她的头,浅笑着安抚她。

“车到山前必有路,嘴到碗前必有粮——”

“噗!”被他后面一句话逗笑了,墨九翻个大白眼,“你还真宽心啊?噫,不对!”

微微一顿,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凝视着他深邃的眸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或者有后招?我始终觉得,这三十万人,是咱们手里最大的筹码,你不会轻易舍出去,更不会拿他们去赌的。就算为了避开和古璃阳以及汴京那些亲兵对决,你也不会拿他们的生死开玩笑。因为,你输不起!”

“阿九聪慧,我确实输不起!”萧乾轻声叹着,执她的柔荑,往唇边一吻,“若不然,我当初又怎会把薛昉留在汴京?去阴山之前,又特地派了走南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