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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寡女(635)

最终,他目光定格在古璃阳身上。

“古将军,你有何良策?”

在众人议论的时候,古璃阳始终没有多言。

听宋熹点到他的名,他眉头微微一皱,上前行个礼,沉声道:“回禀陛下,臣以为,苏赫大军轻装简从深入我西部腹地,我们不必正面与其碰撞。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乃大忌。我们应当捉其弱处,再徐徐图之……”

宋熹目光微眯,“弱处?何谓弱处?”

古璃阳清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似乎有什么顾虑。

宋熹观之,微微一笑,“古将军但说无妨。”

“多谢陛下。”古璃阳欠身又行一礼,而后严肃道:“苏赫从浚县山直插陇州,未带粮草,未带兵械,这种打法只适于速战速决之战。且只可胜,不可败。”

“古将军,这是何意?”

“只有打了胜仗,他们才有机会为几十万大军采补。在没有大批军粮,没有后援的情况下,一个地方的物资极其有限,他们也撑不了几天。故而,他们得不停的打下去,以战为战。以速战和胜战来维持军中用度,一旦败北,或者战事陷入胶着之中,他们必将粮草吃紧。”

古璃阳为人稳重,并非多言多语之人,这一番长篇大论说完,宋熹拧着眉头思考一瞬,又问:“依古将军之见,此战当如何打?”

皇帝的视线很诚挚,一心求教的样子。

古璃阳抿了抿唇,徐徐道:“依微臣之见,当即刻派兵从均州入陕川界,在兴元路和广元路截住苏赫大军,再由汴京大军前往庆阳等地,一南一北扎个大口袋,将苏赫三十万兵马围在其间,不与之战,只与之耗。不肖一个月,他们必因粮草短缺而疲于奔命。届时,陛下可倾全军之力,一举歼之——”

“古将军真乃纸上谈兵的大将之才也!”不等他说完,站在右侧的一个老将军就冷笑出声,截住了他的话,“简直一派胡言,听得老臣都要臊死了。”

这些将军里面,有好几个南荣的老将,自恃资历老,看不上古璃阳年纪轻轻得宋熹重用,还在他们面前谈兵论阵。加上这一次汴京首战,让苏赫顺利夺下陇州和乾州,他们都把责任怪罪在了古璃阳的头上,语气和态度自然不太友好。

“古将军这一次为苏赫的陇乾大捷立下了汗马功劳,还不知足?!这是要撺掇陛下,继续拉着我南荣兵马陪苏赫耍子呢?”

被人当场斥责,古璃阳脸色微微一沉,而尔,淡然地侧目看他。

“段老将军之言,古某不知何意?!古某是南荣人,只懂得忠于南荣之事。”

“不知?那我来教教你也罢。”

段将军捋一把花白的胡子,冷笑一声,“诚如你所言,苏赫大军缺粮草,可你以为蒙合是死的么?他让苏赫领兵南下,称霸天下之心昭然若揭,岂会不给苏赫粮草补给?你让陛下拉着咱南荣兵马前往兴元路、广元路扎口子,说得轻巧!你以为扎口子是扎王大娘的裹脚布啊?兵员分散,等着让苏赫和蒙合一前一后,各个击破吗?黄口小儿,若非不懂,就是居心不良!哼——”

把古璃阳狠狠地讽刺了一番,又按个人见解分析了利弊,然后,这个段老将军方才对着大殿上的宋熹,徐徐拜下,把一颗忠心捧着,带着哭腔建议。

“陛下,万万莫听这小儿胡扯。在萧乾未死之前,他不过萧乾副将,听从萧乾之言行事而已。此番北勐南下,倾举国之力,即便萧乾尚在人世,恐也不敢说出扎口子就能拖死北勐兵,他到讲起了战法来……”

宋熹目光微微一凉,摆了摆手,让“痛哭流涕”的老臣起身。

“那依段老将军之言,此战如何打?”

段将军道:“老臣以为,我大军不宜再行跋涉之事,当以重兵驻守汴京,将汴京作为向南防卫,向北进攻的第一重镇。要知,汴京乃中州腹地,荣朝皇都,太祖时就择此为帝都,自有它的妙处。若非珒人所迫,后来又怎会拘在那临安一隅——”

看他说着说着,又要扯旧皇历,宋熹有些头大地摆了摆手。

“段老将军不必讲史料了,只说现下行事之法。”

“是,陛下。”段老将军拱着手,欠着身,样子极为恭顺,接着道:“汴京乃南荣对北勐的门户之地,重兵压境,决不可撤离,平白便宜了某些居心不良之徒,在此坐地称王。”

瞥一眼古璃阳,他看宋熹眸底浮上阴霾,他知道说到了皇帝的心坎儿里,又道:“陛下坐镇汴京,先截断北勐援军,再派遣兴元路、广元路等西部驻军汇集徽州、成州,对苏赫部多处出兵、虚张声势,拖住苏赫大军,分散兵员,使其人心浮动……等粮草耗尽,早已深入南荣腹地,陷于孤立无援。届时,岂非不攻自破?!”

宋熹听着,揉了一会太阳穴。

说到底,他的法子与古璃阳,也没有本质的差别。

都在利用苏赫领兵深入,却未携粮草的软处。

久久,他抿唇望一下其余的将领。

“诸位将军,有何高见?”

左右两侧共站着将校十余人。

他们面面相觑一下,纷纷响应。

“末将以为段老将军之言,实为良策!”

“末将亦有此意!段老将军戎马一生,经验老道,可谓字字珠玑。”

宋熹点点头,目光突然又望向古璃阳,“古将军且说说,段老将军之计,可为上策?”

在众位将士齐声拍马屁的时候,古璃阳脸色未变,抿着嘴不发一言。

心里却清楚得很,这个段将军在这些人里面,有些威仪和资历,其余人不过一群人云亦云的家伙罢了,拉到战场上,没几个敢打敢拼的。

听了宋熹的询问,心知他已有决断,古璃阳亦只有冷笑。

“御敌之策无上下之分,唯结果论。”

……

将军府后院,有一个湖心亭。

亭子下头的水已经结了冰,厚厚的一层反着白亮的光芒。

古璃阳身着便服,坐在亭中的石墩上,面前有一方石桌。桌上摆着温好的酒,还有几样精致的小菜,这时天色已近黄昏,陪着他在大雪天饮酒的人,正是之前与他打过一架的孙走南,以及薛昉。而湖心亭外,布满了持戟的士兵,守卫极为严密。

端着杯盏,古璃阳喉咙久久鲠着,喝不下去。

“老古!别矫情了!”孙走南拿着杯子碰一下他的,嘿嘿发笑,颇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败在主上的手上,又不丢人。都到这个份上,你也该看清楚了,还挣扎个什么劲儿啊?宋熹没有直接拿了你的兵权,一刀宰了你,算你走运。可这次躲过了,不定下次有这样的好运。我们得计划计划了,不能等着人家行动了,再束手就擒。到时候,咱可真就挣扎都没有法子了,那岂不枉费主上一番苦心?为了不与你正面为敌,放弃汴京这块肥肉而远走西部,受尽苦寒,还露一个那么大的破绽给宋熹?”

古璃阳眉心紧紧拧着,不言不语。

在宋熹没有赶到之前,萧乾确实有机会一鼓作气拿下汴京。

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也许有很多原因,但古璃阳真不敢拍着胸膛说,完全与他无关。

说到底,萧乾念着旧情的。

这份旧情里,不仅有他古璃阳,还有汴京那一群曾经陪他北伐陪他出生入死的将士。

可如今,一南一北,各自为政——

古璃阳长长一叹,手撑额头,大口痛饮,“我愧对主上!”

薛昉摸摸唇角,视线锁定在他的脸上,“古将军,被主上说中了而已,你不必垂头丧气。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那一日,萧乾派人送来信函,上面什么交代都没有,就简单一段话。

“你在南荣,我在北勐,各为其政,你打我,既不弃恩,亦不背义。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是为丈夫。战场下,把酒共欢,是为兄弟。然,纵你拼死护国,也难得信任,难有所为,更无法扭转乾坤。若有一日,你走投无路,当记鸿雁高飞处,有我温酒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