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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寡女(601)

很快,被五花大绑着的纳木罕被两个北勐兵士押解了上来。

他头发凌乱,脸上有划伤,身上也血渍斑斑,走路时脚步不稳,像是受了不轻的伤。

“跪下!”有人踢他的脚。

纳木罕没有坚持反抗,看到蒙合的第一眼,便自觉地跪了下去。

“老臣参见大汗。”

“纳木罕!”蒙合目光冷冷,像一把尖刀在剜,“你还有何话可说?”

纳木罕没有抬头,也不看任何人,声音平静得像已经等不及要去找阎王爷报道了,“老臣罪该万死,无话可说。”

“呵呵!”蒙合声音很幽深,“你在北勐德高望重,何苦来哉?纳木罕——”顿一下,蒙合嘴角微微上扬,极是仁慈地道:“念你对本汗有从龙之功,对北勐也劳苦功高,我给你一个不死的机会。”

纳木罕一动也不动。

他静静地跪在地上,似乎知道蒙合要说什么,摇了摇头,只轻声道:“大汗不必给老臣机会。老臣没有同伙,亦不曾受人指使。大汗要杀便杀吧!”

呵!

这老家伙。

蒙合挑高嘴角。

冷不丁地,他侧眸望向萧乾。

“苏赫贤弟,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萧乾的身影半掩有灯火的阴影里。

沉吟片刻,他缓缓道:“纳木罕起兵造反,罪有应得。大汗又何须对其仁慈?至于同伙……”慢慢瞄向蒙合,他突然笑了一声。

这一笑,牵着那一张不太光洁的脸,形如鬼魅般令人生生发寒。

“丞相已打定主意要一力承担了,又怎肯多说什么?”

蒙合一怔。

愣谁也没有想到,萧乾会直接说出来。

意指纳木罕有同伙,但他不肯说,自然也无证据。

蒙合哈哈一笑,“贤弟说得好。这老东西犟得很,哪怕真的打断他的骨头,也未必能探出一二来。”

“嗯”一声,萧乾不说话。

纳木罕却在这时抬头,看向了他。

一个眼神,一闪而过,似乎带了些什么复杂的情绪。

蒙合目光静静地扫过他,又慢慢看向萧乾依旧冷肃的脸孔,像在思量着什么好玩的事,唇角若有似无的一抬,突地道,“纳木罕犯上作乱,其行可诛!苏赫贤弟,今日本汗承你相救,死里逃生,如今可否再借你之剑,亲斩此贼?!”

借他之剑?

是让萧乾来杀纳木罕?

此言一出,营地里马上安静了。

所有人都注视着萧乾,以及同样吃惊的纳木罕。

纳木罕与阿依古长公主早年间的风流韵事,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在少数。当年,甚至曾经有人在私底下议论,说阿依古的长子苏赫,其实就是纳木罕的亲生儿子。

甚至于有人认为,苏赫早年的病疾,就是因为他们的结合是罪恶的,不被天神祝福的,这才让儿子受到了天神的惩罚——而这,也是当初阿依古能完全相信那顺巫师的话,为让苏赫活命,把他交去阴山抚养的原因。

只不过,这些年来,两个人在朝中位高权重,敢说的人不多。但这不代表,大家都忘记了。

蒙合虽是晚辈,但身为帝王,肯定知道这些逸事。

而今,他要让苏赫亲斩纳木罕,此招不可谓不毒。

纳木罕有些激动起来。

颤抖着嘴唇,他盯着萧乾的眼睛,似乎想说什么,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萧乾微微眯着眼,迎上他那一双混沌的老眸,慢慢地拔剑,脚步慢慢过去,半点迟疑都没有。

“大汗有令,臣弟何敢不遵?”

营地里,冷寂一片。

无数人都屏紧了呼吸,注视着萧乾的脚。

一步!

两步!

三步!

他离纳木罕越来越近……

终于,他手上锋利的剑尖,指向了纳木罕的脖子。

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地的老人,他淡然道:“前些日子多蒙丞相照顾,为我引进良医治病。苏赫感激不尽,但帝威在前,丞相怎么能这般糊涂,犯下如此大错?你既做了,如此,也只是死有余辜了。”

“呵!”

纳木罕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笑来。

“好。那就此,与王爷别过。愿王爷从此鹏程万里,马纵河山——老臣先行一步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像一个哮喘病人似的只剩喉咙里的沙沙呼噜。除了萧乾,几乎没有人听见最后这几个字。

他在一心求死了!

微怔,萧乾想要收剑,已来不及。

“扑”一声,剑尖入肉。

纳木罕整个身体都扑在了剑上,剑尖刺入脖子,鲜血汩汩而下,他却浑然不觉疼痛似的,大睁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微微一笑,颤抖着嘴唇,用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听明白的声音,颤抖说:“无论如何,父亲也不能让你背上弑父的恶名……我是自行了断的,与我儿无关……”

“嘶!”

营地里,有战马在嘶吼。

狂喷的鲜血没有了,纳木罕倒在了地上。

蜷缩着的身体,苍老的,狼狈的。

依旧大睁的双眼,一直盯着萧乾的方向。

那表情很怪异,说是有恨,不如说是有情。

萧乾暗暗闭一下眼,抽回长剑,没有转身,话却是对背后一直在观察他的蒙合说的,声音沙哑,震入云霄。

“启禀大汗!逆首纳木罕已伏诛!”

人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许久许久,整片天空都是安静的。

嗜血的苍穹中,只有萧乾的声音在回荡。

直到他的尾音徐徐消散,一切方又归于了平静。

“恭喜大汗,诛逆首,震北勐声威!”

“恭喜大汗,诛逆首,震北勐声威!”

“恭喜大汗,诛逆首,震北勐声威!”

拍马之声,此起彼伏,又一次响彻了夜下云霄。

……

事情告一段落,便四下散去。

将士们在重扎营地,准备过夜。

看萧乾站在风口上一动也不动,眼望天空若有所思的样子,赵声东慢慢走了过去,将这件事后他心里的后怕小声道了出来。

“王爷,今日属下有错。”

“何错之有?”萧乾声音淡淡。

“若非王爷英明判断,这次我们就输了——”

“可我还是输了。”

萧乾头也没转,声音散在冷风中,听得赵声东微微一怔。

“输了?这如何说?”

“失去了纳木罕。”

从今天纳木罕与蒙合的对仗来看,虽然纳木罕仓促应对,中了蒙合事先布好的局,但他可以发动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兵变,其在朝中的势力不可小觑。若今日之事,他做得更为周详一些,又岂会是这样的结果?

当然,萧乾与蒙合一样,虽然嘴上定了纳木罕的罪,但心底又怎会不知道是阿依古指使的?只不过,阿依古一直在额尔小镇,从头到尾没有参与这件事情,全由纳木罕替她顶了,依她在朝中和宗亲里的声望,蒙合暂时不敢动她罢了。

没有确切证据,他就是过河拆桥。

在根基未稳之际,还是很冒险。

这样对蒙合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相当于剪除了阿依古最强有力的一条臂膀。

赵声东想到这里,不由咬牙,“这个蒙合也真是奸猾。如今想来,从狩猎之初,他就已经在布这一局了。”

“嗯。”萧乾没有否认,“我说我输了,便是输在没有提醒阿依古。我以为她不会是这般冲动之人才对,谁曾知……唉!”

谁曾知,一颗母亲护儿之心,可以不顾一切?

实际上,第一天,蒙合派兵围堵墨九,便是为了激怒苏赫。于男人来说,什么最不可忍?——抢自己的女人。他若忍无可忍,会做什么?

第二日蒙合更绝,直接称病,把苏赫支走,把墨九单独留下来,还万般殷勤地认着义妹,行各种讨好之能事。在外人看来,不过是美色误人,大汗受了墨九的迷惑才做出这种有悖寻常的事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