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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寡女(496)

宋彻盯住她,像被什么刺了眼,一动也不动。

夜明珠下的人影,景影绰绰。

“我也有儿子,我了解做母亲的心情。她一定不知道你受了这样多的苦。如果她知道,这些苦,这些罪,她肯定生不如死……你相信我,好吗?”

彭欣肯定地抚着他的脸,目光满是母性的光彩。

“石头,你的母亲,一定是爱你的。”

而这个大概也就是她后来为什么那么纵容宋骜,以至于“慈母多败儿”,生生把儿子培养成了那样一个不着调的荒唐王爷?

当时把宋骜留在宫中,那才是龙潭虎穴吧?

也许她会觉得更亏欠的是宋骜。

同样身为母亲,喜欢也很难相信,萧贵妃会忍心让儿子遭受这样的痛苦。

或许萧家安排宋彻去漠北,有为萧氏家族的利益考虑,为萧家的皇权争夺而考虑,但归根到底,不也是为了保住萧家皇室血脉做的双手准备吗?

手心手背都是肉,谁也不会比母亲更痛。

事情真假且不论,就说当时的萧贵妃,拼着一死生了两个儿子,一对双胞胎兄弟,究竟把哪一个留在敌人的屠刀下,把哪一个送到安全的地方?

有人说,她的早产与谢家有关。

宋骜的母亲萧贵妃生他时,是不足月的,那晚上她突然破水,差一点就要了性命。后来,虽然孩子的小命保住了,可她从此也再不能生育。

而且,彭欣还听人说起过一桩南荣秘辛。

那些年,至化帝的皇子,几乎就没有一个能平顺长大的,不是死,就是残,不是痴,就是傻。就连皇后都没能幸免。

当年的事儿,虽然时日已久,但那个时候,萧家和谢家斗得昏天黑地,不死不休,南荣各方争权,后宫更是斗得乌烟瘴气。

彭欣这话自然不是无端猜测的。

☆、坑深224米,火光中的胭脂香味儿

孩儿是她害死的?

宋彻震惊的看着他。

无视他的怀疑,彭欣像是回忆起不堪的往事,声线儿幽幽的,带点儿吵哑,眼睛一动也不动的看着石壁上的光影。

“石头,我们的孩儿很可爱,很聪慧,但他脾性不像你,也不像我,反倒很是调皮……”

说到很是调皮,两个人都怔怔。

宋彻想到了宋骜。

而彭欣想到了远在兴隆山的小虫儿。

只有做母亲的人,才知道儿子到底有多重要,也只有做母亲的人,才会不遗余力,哪怕有一丝希望,也要让儿子得到幸福。

小虫儿不能缺了爹。

宋骜得活着。

他活着,小虫儿才不会遗憾。

垂了垂眼皮,她使劲儿咽了咽唾沫,“都怪我,是我没有看好他,让他被毒蜈蚣咬了。那一天……是我们相识两年的日子,我情绪不好,去了河边,师父也恰巧上山采药去了,只有一个看顾的婆婆看着他……等我们赶回去的时候,没有来得及,也没有来得及救他。”

“不!”

宋彻目光惊痛,声音凄厉。

“你骗我。欣儿,你在骗我。你想让我忘掉仇恨,放掉他们,对不对?”

他果然是聪明的。

可彭欣闭上眼,摇了摇头。

“我没有骗你,我是母亲,我不会拿孩儿的事撒谎。如果有人害过他,不需要你说,我也早就让他生不如死了。可实事就是这样,从来没有任何人害过我们的孩儿。”

看宋彻呆在当场,彭欣缓缓牵开唇角,像是在笑,可仔细看,却是比哭还难看的一张笑脸。

“在你不声不响地离开之后,我们的孩儿虽然没有父亲,但苗寨的每一个人都爱他,都宠他,尤其是师父他老人家,更是把他当成了亲孙子。所以,石头你不要难过,在他短暂的生命中,一直是个幸福的孩儿,并不曾吃过苦。

如此,不是很好吗?石头,他不受这世间诸多的苦痛,不懂得生离死别,不知道爱恨情仇,来过一遭,也度过了一生,是多好的事。”

是好事吗?

想到自己的一生,宋彻狂笑。

石洞冷冷的风中,他的笑声幽冷破哑。

“欣儿,你真无情。”

她不知道他是靠仇恨而活着的。

为了报仇,再多的痛苦,他都强撑着,像狗一样活下去。可她却告诉他,他的仇恨,错了。

他的母亲是爱他,萧家是要培养他的,他们的孩儿也没有被任何人害过——那么谁都有一番苦心,他的今日,到底是谁害的,该由谁来负责?

那顺?!

除了那顺,就没有旁人了?

可那顺到底是谁的人?

他不该算到萧家的头上吗?

“石头,如果你一定要有一个仇人,那么是我。”彭欣温柔地看着面前这个无所适从的英俊男子,慢慢仰起下巴,露出雪白的脖子。

“你杀了我吧。”

她的目光,是那样的凉。

凉得好像钻入了宋彻的心里,撕扯着他的灵魂,让他涌动的千般仇万般恨都没了宣泄的地方。

可……

他呵呵凉笑。

“你明知道的,我哪怕杀了我自己,也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他冰冷的指尖,顺着彭欣纤细雪白的脖子,慢慢滑动,“欣儿,我爱你,比宋骜,比任何一个人,都爱你,我的爱,胜过他十倍,百倍,千倍。”

彭欣没有动弹。

就那般仰头看他。

也没有挪开他的手。

就那般由他滑着,滑着,像有一条蛇游走在脖子上一样,慢慢地说。

“石头,在我们苗疆,有一种传说。死去的人是需要世间亲人为他积德积福的,他们在阴间,需要福德以延来生,如果得不到,就投不了胎,或者下一世,亦悲苦难熬……”

宋彻目光微怔。

彭欣继续道:“如果他们的亲人作恶多端,他们就会遁入六畜之道,生生世世受轮回之苦,做猪,做狗,做老鼠,就是做不了人。”

做猪,做狗,做老鼠……就是做不了人?

这句话重重击在宋彻的心上。

他的手猛地顿住,眯眼看着彭欣。

一点一点,他收回手,摊开,看着自己的手心,他又慢慢合拢,仿佛从中看到了他曾经做猪、做狗、做老鼠的一生。

“会吗?”

怔怔地喃喃出声,宋彻的脸色很白。

彭欣能感受到他心里起伏的波浪,很不忍,但闭了闭眼睛,他还是抚着他的脸,目光坚定地告诉他。

“相信我,我是圣女,我也可以通灵的。我甚至可以看到我们的孩儿在哭,小鬼们缠着他,大鬼们也欺负他,他还那么小,他要是投不了胎,做不了人……是多么可怜?”

咚一声,宋彻跌坐在了石板上。

彭欣知道触动了他的良知……

不,石头又何尝不是善良的?

她蹲身来,扶住他,用力握住他的双肩,一双清澈的眸子定定看他,在氤氲的光线下,浑身上下像染上了一层圣洁的光,就仿佛多年前,宋彻在苗疆第一次看见她那般,喃喃诉说。

“他想要的,只是他的父亲做个好人。”

好人?好人?

宋彻双眸通红,急急辩解,“我没有害过人,从来没有害过人,我只是不想人家害我,我只是想活着,我只是想像个人一样活着……我是好人,我是好人!”

“是,你是好人。”彭欣双眸流光,轻轻环住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既如此,我们又何苦为孩儿造那诸多业障?”

“欣儿,欣儿——”

宋彻双臂一伸,紧紧拥她入怀。

“你终于肯抱我了,我以为,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再抱我了,不肯再原谅我了。欣儿,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等得好苦,好苦。”

双臂越来越紧,他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多年前的情深似爱,又仿佛在感受这幽禁岁月中再次由彭欣给他带来的一抹温暖。

哪怕短暂,他也不愿放手。

“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