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孤王寡女(426)

萧乾有些诧异,身子僵硬一瞬,微垂的双臂慢慢抬起,紧紧拥住她,头低下来伏在她的耳际,像是用尽了力气……却只吐出一句低低的絮语。

“阿九,你这么好,便是拿整个天下来换你,我也甘愿。”

“整个天下与我何干?”墨九淡淡一笑,“我只要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萧乾深深埋头在他脖间,嗅着那一缕淡淡女儿香,声音微哑。

“要你平安。”墨九回答得很快,微微挣扎一下,便迫使他抬起了头。

然后,她的视线一点点从他微鼓的喉结,峻峭的下巴审视到他高挺的鼻梁,再慢慢看入他深邃的眼,与之视线交汇,她轻轻一笑,“不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没有什么东西比平安更重。萧六郎,不管今日看来多么重要的东西,都会慢慢淡去。不管多少千秋万代的功绩,千年之后,都只会付与笑谈。一切,都是虚无,只有平安,属于当下,属于我们自己。”

萧乾深不可测的眸子,越发幽暗。

微微动了动嘴皮,他双掌束紧墨九的肩膀。

“阿九,这场战对我很重要……”

“我懂。”墨九说得很平静,还点头配合了情绪。

但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有很多事情,她还没有很懂。一直等到战事结束,当事情都明朗,再回想萧乾的话,她才总算懂得,到底有多重要。

萧乾的宏图霸业,萧乾的铁蹄踏遍万里山河开创的不世基业,都是从这一战拉开的序幕。

“萧六郎,那我走了!”

很平淡的一句话,墨九是微笑开口的。

一边说,她一边慢慢后退,轻轻朝他摆手,然后,决绝转身。

墨妄安静地跟着她后面,两个人越走越远。天际微光下,萧乾的脸慢慢变得模糊。

似乎这一场战争根本就不曾存在一样,墨九走得很轻松,很镇定,这让静静旁观的墨妄看她的目光,从惊诧到敬佩,慢慢的,终是变成温柔。

天地间的喊杀声一直未绝。

黑暗阻隔了视线,却阻隔不了声音。

有些人死了,获得了解脱,只剩三尺黄土埋身。

有些人还在厮杀,被仇恨烧红着双眼。

可在墨九看来,这些不过都是她穿越一场的虚幻感受。

弓弩、刀剑,马嘶,械鸣,墨九往南荣营地去的路上,跨过了不少残缺的身体,鞋上沾染了不知谁洒下的鲜血,耳朵里依旧充斥着无数战刀碰撞而出的铿然声,那些身影交错在夜下的飞雪中,她看不清,那些或激荡或残忍的大吼,终于离她越来越远。

“钜子,大营到了。”

墨妄提醒着她,也观察着她的脸色。

“哦。”墨九晓得他是担心她不能适应战场上的氛围,回头望他一眼,又迎着冷冽的寒风,咧嘴一笑,“我真的没事,上战场也不是第一次了,胆子总会越来越大的。”

墨妄心里稍安几分,“那就好。”

微笑着点点头,墨九来不及多思考,大步入营。

她办事儿很利索,回到南荣营地便去找塔塔敏。

与她离开时没有变化,塔塔敏居然还没有挪动地方,她就坐在墨九之前准备烤羊肉的那个棚子底下。外面天气很冷,棚子下的火堆还燃烧着,柴火像是重新添置了几回,还烧得很旺。一群守卫将棚子围了起来,塔塔敏的几个侍卫都已经上了绑,唯独她一人,独自坐在棚子里面,还是一个自由之身。

墨妄是个君子,为了避嫌,他停在棚子外面,负手而立,并不进去,只有墨九一个人慢慢走过去,牵着唇角笑问:“外面快要打翻天大了,七公主还闲得很?”

“不闲又能如何?我还等着吃羊肉呢,唉!”塔塔敏是背对着墨九而坐的,手上拿了一个火钳子,慢慢刨着火堆,神情懒洋洋的,听到墨九的声音也不惊讶,“烤羊肉是吃不成了,你们如今准备把我怎样?”

看来北勐的事儿,她都知晓了。

这个七公主,比她想像的聪慧很多啊。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愉快。

墨九微微一笑,抱紧双臂抵御寒气,语气轻松:“能怎样呢?七公主身份高贵,当然是得请为座上宾,好好伺候着。”

塔塔敏诧异一瞬,慢慢回头审视她,“你的样子,看上去不那么坦诚。”

“是吗?”墨九慢吞吞在她面前坐下来,有些惋惜的看一眼焦糊掉的羊肉,叹口气道:“七公主不懂我,我呐,一直都是坦诚的人。”

塔塔敏冷笑一声,把火钳丢在柴火堆里,看火星飞溅,却慢慢站起身来,“走吧。”

墨九笑盈盈看着她,“去哪里?”

塔塔敏唇角一牵,眸底好似浮上了一层浓重的悲哀,“你们不是想拿我去要挟我哥哥?”

“不不不,七公主误会了。”墨九摇头,观察着她转头间异于平常的表情,脸上依旧挂着笑痕,语气却意味深长,“男人打仗,与我等女人何干?我过来是准备带七公主去吃香的喝辣的。可这会儿却突然有点好奇,怎么公主一说到哥哥……”

说到此,她微微停顿,目光斜斜剜着塔塔敏,那一副坏坏的奸佞样子,有点儿欠揍,也让塔塔敏神情狠狠凝滞,定定看她,“你想说什么?”

“你害怕我知道什么?”墨九笑着反问。

“墨九,我不是可以接受威胁的人。”塔塔敏语气凝重。

“哈哈,女人果然是敏感的动物。我可什么都没说?不过七公主,我对自己最大的信心,就是来自第六感,你猜我想到了什么?”墨九答非所问的说完,看塔塔敏脸色不太好看,又勾勾嘴唇,换上一副正经的表情,眨眼睛道:“七公主接不接受威胁无所谓,只要四皇子接受威胁就好了嘛。”

女人的敏感,有时候,确实让科学都难以解释。

墨九好像什么都没有说,可偏生塔塔敏却好像什么都听懂了。

疑似恼羞地望一眼墨九,她嗫嚅着唇,沉默片刻,她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一套为了吃烤羊肉特地换上粗糙服饰,似乎不太满意地蹙了蹙眉头,小声问她。

“我可以去换一套衣裳再走吗?”

墨九浅浅一笑,“随你。”

两个人一同回了帐篷,背后跟了无数个紧张的侍卫。

大雪还在下,营里却很安静。

大多数南荣将士都出营迎敌去了,营里一群留守巡逻的将士,似乎就只剩下他们了。

在这一片与战争格格不入的寂静中,塔塔敏在帐篷里换上了她那一套“血红”色的衣服,就如同墨九初见她那一日,她又宽又长的长袍迤逦在地,云锦似的黑发瀑布般轻垂,额头的中间,那一个鹰隼的火红图形,似一团燃烧的烈火,把她棱角分明的五官衬得锐利异常。可她这样行头整齐,馨香阵阵,妆容精致的样子,好像根本就不是做人质,而是要去赴一场情人的约会。

“墨九,帮我一个小忙。”

她淡淡的说罢,回头看墨九,眸中柔软得无半分戾气。

墨九一怔,冷不丁就想到萧乾先前说的“帮忙”,好笑地耸了耸肩膀。

“帮什么?说吧,我这个人最乐意帮忙了。”

塔塔敏紧攥的手心摊开,掌心托着一朵精致的花朵,“帮我把这朵花戴在鬓发上,我怎么都戴不好。”

那是一朵火红色的花朵,绸布做的,工匠的技巧很好,花瓣栩栩如生,几乎能以假乱真。墨九低头看了一阵,突然想起这朵花似乎没有见塔塔敏戴过,而且花朵体积太大,若戴在塔塔敏的发上,会不会显得突兀,不太合适?

她手指拎着花,又瞧一眼。

“这个戴着……不太好看吧?”

“无妨!”塔塔敏声音很沉,“我喜欢。”

“哦了,你喜欢就好。”人家要戴什么花,墨九管不着,提了意见不被接受,她也就罢了。左右端详一下塔塔敏头上怪异的发势,她选了一个位置,把那朵颜色刺眼的娇艳花朵插入了她的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