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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寡女(315)

有人“劝进”,做太子的自然要先推拒一番。

宋熹浅浅抿唇,叹道:“本宫贤达不如先帝,能力不及众皇弟……此事,容后再议吧。”

——

雨雾在天空中拢成一层淡淡的烟云。

雷声震震,雨越下越大,一条远离临安府的官道上,被马蹄飞溅而起的雨水高高溅起,将道旁刚从土里冒出头的小草溅的一身泥泞。

一行数十人飞驰在官道上,却静悄悄的无人说话。

“主子!快看。”突地一名侍卫惊喜的指着前往。

萧乾勒住马匹,一身衣裳已是半湿。

立在路中,他面容森冷的等着前方的人过来。

“驭——”一个头戴斗篷的汉子,小心翼翼地停在萧乾马前,扶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禀报道:“主子,咱们的人兵分三路,往南追了约一百来里路,不见大少夫人与彭姑娘的马车……您看,可还要继续南追?”

萧乾盯着他,没有马上回答。他看着泥泞的官道,一条条车轮的痕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眉头紧蹙着,考虑好一会儿,才慢吞吞抬手。

“不必了。回京!”

从早上找到现在,没有见人,如今却要回去?

随行众人面面相觑,皆不解他的用意,却无人相问。

都说萧乾行事令人难猜,可墨九做事分明更是神出鬼没。把萧乾迷昏在彭欣的宅子里,留下一封不伦不类的信,就那样大半夜的离去了,说是为保住彭欣的孩子,可众人又怎会不知,她一定是从枢密使府出来,得知了萧乾与玉嘉公主的婚事,这才闹的情绪?

众人观察着萧乾,都觉得自家主子难做。

好端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怎会被一个妇人制住了呢?

他们心底都唉声叹气,觉得这下日子难过了。每一次,但凡墨九有什么事,萧乾的脸色就难看,他们也都会跟着倒霉……于是,人人都紧张着,大气都不敢出。然而,刚到达临安城门,还未入城,便见东宫的大太监李顺在那里来回踱步,样子比他们还要紧张。

李顺常时是跟着宋熹的……

大晌午的出现在城门,有什么事?

众人心里都有疑惑,慢慢打马上前,招呼着“李公公”。李顺扭头,看见萧乾等人过来,像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似的,腻歪着一张笑容,赶紧迎了上去。

“哎哟,使君大人,小的可算等到您了。”

李顺啥时候这么客气了?众人皆疑。

萧乾淡淡道:“公公有礼,不知找我有何要事?”

李顺一愣,“敢情萧使君这还不知情哩?”

萧乾不温不火地看着他,不做回应。李福看他表情做不得假,感慨一声“出大事儿了”就把宫里发生的事儿简明扼要地与他说了,然后叹息着摊手道:“萧使君请吧,太子殿下还在金瑞殿等着哩。”

得闻噩耗,众侍卫差点儿从马上跌下来。

不过短短一夜,居然发生这么多的变化?

墨九带着彭欣走了,皇帝驾崩了,玉嘉公主吓傻了……

这也太多巧合了吧?

淡淡扫视着李顺,萧乾骑在马上抿唇片刻,方道:“公公先行一步,告诉殿下,待我回府更衣,即刻入宫。”

从古至今,皇帝驾崩都意味着一次政权的交替。这个阶段涉及太多权利纷争,腥风血雨,幺蛾子也出现最多。然而,就目前南荣的局势来说,皇帝是突然驾崩的,之前立有太子,唯一有竞争力的皇子宋骜本身似乎并无“未雨绸缪”的打算,那么太子宋熹即位的可能性就极大……

尤其他已然抢到了先机,丧钟一响,皇帝已薨,大臣纷纷入宫奔丧,也等于昭告天下,他的名正言顺。这种太过明显的名分,便是有人不服气,其中的可操性也已经变得很小。萧乾此时便是有什么想法,也扭不过局势。

这一点他明白,宋熹又何尝不明白?

玉嘉公主的寝殿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萧乾回枢密使府的时候,便从探子口中得到了一些风声。虽然他有些意外这样的结果……可并没有排除墨九的嫌疑。

从得知消息时,他便怀疑与墨九有关。

如今……他只是更怀疑了而已。

其实他如今最想做的事,是把墨九拎回来打一顿。可大局当前,无数人都在等着他,他不得不入宫。朝堂格局的重新洗牌,干系重大,许多人的功名利禄都系于他身,整个萧氏一族的命运也都在此一举。他不能因私忘公。

这一日是至化三十二年二月十八。

萧乾入宫时,雷声更密,雨点也更大。

金瑞殿的偏殿里,众人正在讨论治丧之事,几个皇子,包括小王爷宋骜也都在座,个个眼有红丝,面色不安。这个时候,宋骜还不知道彭欣出逃的事,萧乾看他一眼,自然也来不及告诉他。

萧乾朝座中的宋熹拱手,“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萧爱卿来了,快快请坐。”宋熹向来温和的面上,有一丝难掩的悲痛,表情肃穆,语气也很沉重,“今晨陛下龙驭宾天了,本宫召萧使君入宫,是为商议治丧一事。”

萧乾默默点头。

看他不言不语,众人却长吁短叹起来,无非是说至化帝生前是如何的治国有方,德厚流光,如今突遭恶疾,龙命不保,是乃南荣之憾云云……可他们嘴上说着,眼睛却盯着萧乾,想看他如何表态。

萧乾目光微暗,语气却很淡,“国不可一日无君,事已至此,为先帝治丧紧要,拥立新君更为紧要。”

他说到此处,慢条斯理地停住。

众人竖着耳朵,皆心脏高悬。

他说拥立新君,却没说要拥立太子。

难道又要有什么变故了?想那京畿大军,当时萧乾随口就能调动几十万,若他兵围京城,血洗皇都……就算太子殿下继位名正言顺,可拳头底下出皇权,他一力扭转局势也并非不可能。

“轰隆——”

又一道雷声炸在瓦上,似乎要把金瑞殿劈开。

好些人已是紧张的冒了冷汗。

只有宋熹静静看着萧乾,而萧乾的目光却落在宋骜的脸上。

有人跟着萧乾的视线看见宋骜,见他茫然的样子,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噤——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其实是少数。如果萧乾要力荐宋骜,那将迎来一场王朝的腥风血雨,不知又有多少人头要落地。

潜意识里,大家还是希望平稳过渡。

这一刻,众人度日如年。

可萧乾的目光一转,却落在宋熹的身上。

宋熹也在淡淡看他。

两个人的目光对视了多久,殿中便沉寂了多久。一道浮于空中的暗流,在他二人间汹涌而动,可他们两个人都很平静,只有众臣的手心攥紧,在紧张地等待一个结果的来临。

好半晌儿,萧乾慢慢出列,撩起袍角,往地上单膝一跪。

“皇太子乃先帝敕封,现先帝驾崩,太子殿下应顺应天命,克承大统,于灵前继位,率众臣为先帝治丧,以固国本!”

他声音未落,群臣皆纷纷群起,齐刷刷跪于地上。

“恭请太子殿下继皇帝位!”

宋熹慢慢抿唇,看向萧乾的头顶。

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劝进”,已与先前不同。有了萧乾的带头,满殿臣工无不拥立于他。也便是说,他这个皇帝之位,与其说是先帝敕封的,不如说是因为萧乾并不反对。

缓缓牵唇,他挑出一抹叹息。

依常例,他还得推辞,等待第三次“劝进。”

“先帝刚薨,尸骨未寒,本宫与众爱卿一样,悲结在心。南荣有众卿辅佐,虽无国君,亦出不了乱子。此事容后再议吧,众爱卿先起。”

众人谢恩,心里一颗大石落下。

治丧之事有专人负责,其实并不需要宋熹与萧乾亲自出面,一殿的人又客套唏嘘片刻,宋熹便遣散了众人,单独留下萧乾叙话。

太监宫人们也都下去了,宽敞的大殿,只剩下两个男人,很多话也就不需要再客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