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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寡女(178)

没话找话不是薛昉的长处。

他越说声音越小,声音越小脸上的表情越是不自在,最后终于编不下去了,也索性“扑通”一声跪下去,苦着脸道:“使君,若不然,你也笞我臀吧,我受不得你这样了。”

看这小子脸色都变了,萧乾目光一眯,有些不得其意,语气有一抹迟疑,“本座就这般可怕?”

他突然变得温和的声音,让心灰意冷的薛昉有一种黑暗太久突见天日的兴奋。

“是呐是呐!”他应得很快,答完觉得不对,又猛地抬起头,用诚恳热情的目光盯着萧乾,捻着手指,“只一点点,只一点点那么可怕……而已。”

“唔”一声,萧乾似有所悟。

他盯着薛昉,一动不动,却又不像在看他。这让跪在地上的薛昉,心惊肉跳之余,皮子发痒,又开始认真地劝慰起来:“使君平常并不是这般可怕的,但最近嘛……”

顿了顿,他加快语气,“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讲,所以,拼死也要讲了……使君每一次碰上大少夫人的事,情绪就有些不对,不若平常淡然……”

“你说什么?”萧乾猛地回头,把薛昉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升起来的“谈心”勇气,又缩了回去,只剩下黯然*的一眼,然后灰心地叹气,“反正这样下去,属下这个差事当得太绝望了,还是……直接笞臀吧。”

萧乾扫他一眼。

这一眼,是真正的冷。

“薛昉!”

薛昉头也不敢抬,却撅了撅屁股,“打罢。”

萧乾眼风一剜,“本座问你,探子可有来报。”

他的话转折太快,让薛昉摸不着头脑,抬头讷讷道:“半个时辰之前,才报过了!”

墨九离开菊花台回到怡然居,其实并没有离开萧乾的视线,她身上发生的大事小事,都会有人专程送往枢密使府,薛昉这些人并不知个中缘由,总觉得这个主子的脾气越来越难伺候了,却又不得不遵从。

萧乾默了默,似是累了。

“……你也下去吧。”

薛昉“哦”一声,刚要起身,又跪了回去,“使君,漠北来的信,你可要过目?”

那封信早上就送来了,萧乾放在案上,一直不曾理会。换往常这些重要的事情,他都会马上处理的,可今儿却出奇的懒怠,以至于他不得不提醒。

不料,萧乾却道:“不看。”

薛昉:“……”

无语看他,薛昉觉得使君中毒好深。可萧乾脸色平淡从容,分明就没有因私忘公的样子,只淡淡道:“不必看也知说什么了。谢忱手上拿到的信,出自漠北,他们是来请罪的。”

薛昉似懂非懂,“哦。可谢丞相呈给官家的信上,并没有什么……”

萧乾冷笑,“他若能看明白,本座又岂能这般放心?”

说罢他似是有些热了,脱掉肩膀上搭着那件狐裘领的披风,随手挂在椅子上,就着一袭黑袍又躺在美人榻上,拿起案上的书翻看。

翻书的声音,很细微。

可每一声,都让薛昉毛骨悚然。

他家使君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他觉得害怕。薛昉跟他有些时日了,旁的事情不敢肯定,有一点却最清楚不过,他家使君越是情绪不外露的时候,越是情绪不稳的时候。

大抵也正因为他善于压抑自己的情绪……或者感情,这些年方能在岌岌可危的处境中,风一程雨一程地杀上南荣枢密使的位置。

又添了一次灯油,薛昉看着窗户阴影中那一抹影子,硬着头皮提醒。

“使君,入夜了!您该就寝了!”

“嗯。”萧乾轻应一声,人却没动。

这已经是薛昉提醒的第三次,从侍卫离开到现在,他就坐在那里看书。案上的书换了一批又一批,看上去很是严肃,可薛昉很怀疑他到底看进去多少。

“使君,你可要用点东西?”

薛昉没话找话。

“不必。”萧乾手上的书又翻了一页。

薛昉偷瞄着他,觉得这一页速度有些快……他再一次怀疑他可有认真看。更怀疑自己一直在计算他看书的速度,是不是脑子也抽风了。

可今儿就是抽风的一天。

整个枢密使府都阴气沉沉,小厮仆役们走路小心翼翼,声东、击西、走南、闯北几个人脑袋都不敢冒出来,只有他这个苦逼的贴身侍卫不得不近身吃冷气。

“咚咚!”很轻的敲门声。

薛昉过去拉开一条缝,外面一颗脑袋冒出来,与他耳语几句。薛昉点点头,把他领了进来,走到萧乾的面前。

可望着萧乾几乎没有表情的脸,那探子迟疑着,不知当讲不当讲,会不会打扰到使君看书的“雅兴”。

“讲!”萧乾像长了第三只眼。

探子吓了一跳,垂手低目道:“回主上话,大少夫人在怡然居与她娘,还有姐姐一道用了晚膳,很高兴,一直在笑,娘儿几个相处融洽。哦,在用饭之前,她还见了墨妄,把那个洛什么铲的图又修改过,反正看她的样子,看不出什么异常来,就是脚还没有好利索,走路的时候有些跛。”

“唔”一声,萧乾应了,又看了探子一眼。探子看他似乎不太在意的眼神中,踌躇着望薛昉,不晓得还能说些什么。

薛昉朝他挤眼睛,“事无巨细。”

探子样子很惆怅,“事无巨细?”

薛昉点头,“对,事无巨细。”

探子挤着脑子里为数不多的存货,几乎扳着指头数了,“大少夫人添了一回衣,吃了三碗饭,中间的一碗盛得很满,最后一碗没有吃完,剩下了……哦对了。”探子像是想起什么来,“大少夫人还说,若有两只兔子就好了,不至于剩饭。”

听着这样“事无巨细”的汇报,薛昉有种想要一头撞死的渴望。可萧乾却安静的听着,像是在翻书,手指却放得极为缓慢,也没有阻止探子的意思。

等探子口干舌躁着下去了,薛昉小声问:“使君,可要属下做点什么?”

萧乾头也不抬,“由她吧。”

薛昉瞄他一眼,不再吭声。

他家使君的别扭,他看得明白,昨晚除了亲自去菊花台送药,还特地送上一壶梨觞,不就为了满足墨九的口腹之欲?可他偏生什么都不说,就愣生生看着人家做吃的讨好大少夫人,然后一个人在这里坐着生闲气……关键是生了闲气,他还得当成漠不关心。这不是自找罪受吗?

薛昉没有喜欢过哪个姑娘,不明白这些人都怎么回事,反正他觉得他家使君这样很是奇怪。装着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可每每有墨九的消息来报,他都听得仔细。

“薛昉!”

冷不丁听见唤自己名字,薛昉心头一跳,回过神来,上前躬身道:“使君,属下在。”

萧乾目光落在书页上,“挑两只毛皮漂亮的兔子,明日送去怡然居,给大少夫人养着解闷。”

薛昉微微一愣,“使君?”

萧乾抬头,“有问题?”

薛昉脸颊跳动,“没,没有问题。”

送两只兔子去怡然居这样的任务,对于薛昉来说,比守着他家使君吃凉气的日子舒服了许多。所以,次日天儿不亮,薛小郎就揣着银钱袋上了街,在集市上挑了两只又肥又胖的大白兔子,用精致的笼子装好了,屁颠屁颠地去了怡然院。

他来的时候,墨九正坐在怡然居清净的院子里,与织娘说话,蓝姑姑和玫儿在旁边伺候着她吃东西。

回怡然居来,墨九有她的打算,对于方熙然,她客气有礼不生疏,对于灵儿,她笑吟吟似无芥蒂,对她娘……她着实发现比起方姬然来,织娘更疼爱的女儿还是她。

毕竟亲手养大的闺女,织娘对墨九的情感,虽然不若对方姬然那么多的愧疚之心,可母女感情明显多于方姬然。人与人之间,哪怕有血缘的母女,感情也要从生活点滴建立培养。

这一点,墨九很欣慰。对织娘,也就更添了几分爱重与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