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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寡女(162)

听她说了一堆废话,谢忱不耐烦的打断了,“这么说来,萧家肯娶墨氏寡妇,她家应当感恩戴德才对,为什么墨氏却逃婚了?”

王婆子目光有些闪躲,“听说是与一个野男人跑了。”

谢忱冷笑,“那野男人可是姓墨,叫墨妄?”

王婆子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情。谢忱当即禀明至化帝道:“那时墨氏便是与墨家左执事跑了,后来被萧乾逮回,这中间的事,也间接导致老臣的儿子折于招信,陛下都知情的。墨妄是墨家左执事,不会无端带一个寡女逃婚,萧使君八面玲珑之人,得知墨妄多方与墨氏接触,也不可能不追查缘由……”

说到这里,他意有所指地望了萧乾一眼,“陛下明鉴。”

至化帝点点头,目光已有些阴沉,“接着说。”

谢忱并没有接下去说这个话题,反倒问王婆子另一件事,“听说当日墨氏逃婚,萧使君曾把人送返娘家退婚,引无数人围观,你可知情?”

“回大人,确有此事。”王婆子趴在地上,想了想,似是想到什么不妥的地方,皱了皱眉头,方才叹息道:“九儿与萧家的婚事,民妇那时还骂过如花婆见钱眼开,也私底下劝过织娘,不要误了闺女。萧家家世虽好,可大郎床都起不得,又能得几时好?可这织娘没生病前,性子还好,生了一场怪病,却越发执拗了。在九儿逃婚被萧使君送回盱眙娘家之后,这织娘还想方设法地把闺女硬塞给了萧家,作孽哦!为啥非要把好好的姑娘往火炕里推?”

这个问题让在场的人都提起了兴趣。

谢忱目光阴沉沉一扫,故意问:“那织娘可是贪财之人?”

王婆子摇头,“织娘家里原是有些积蓄的,在盱眙还算好过的人家。可后来织娘生了病,把家底都败光了。可虽说日子难过了,她也不是贪财之人,平常邻里有什么帮衬,也都是分文不取的。唉!那织娘,若非得病,是个多好的妇人……”

看她说着说着又不在正点上了,谢忱轻咳提醒,“那你可晓得,萧使君把墨氏送回盱眙,说好要退婚,为什么后来又没有退婚?”

王婆子想了想,道:“那日民妇去瞧了一阵热闹,晓得是九姐儿逃亲惹恼了萧家,萧使君不乐意了,可织娘说嫁出去的闺女,就是萧家的人。后来民妇听如花婆说起过,萧使君要织娘再为九姐儿添一份嫁妆,方才愿意娶她。可后来也不见织娘添什么嫁妆,九姐儿就被抬入萧家了。”

谢忱冷笑一声,“萧家何时缺那点嫁妆了?”

他善于引导人的思路,这般点出矛盾所在,很容易让人想到萧乾“要嫁妆”是别有目的。第一织娘没有钱,第二萧家不缺钱,若萧家本来就不肯娶墨九,根本就不必与织娘讨价还价,那么问题的根本所在就很容易引人怀疑——后来萧乾与墨九她娘是如何达成一致的?

暖阁里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萧乾身上。

至化帝语气已有薄责:“萧爱卿,可有此事?”

萧乾淡淡点头,“回陛下,确有此事。”

至化帝目光微暗,又问:“那个中缘故,萧爱卿可否明言?”

萧乾唇角一扬,潋滟的目光依旧,似乎并没有被谢忱的指责与恶意引导影响情绪,“这中间是有些故事。”说到这里,他环视众人一圈,不紧不慢地道:“为了顾及萧家颜面,我当初确实不愿再将逃婚之女替家兄娶回家中。让墨家再添嫁妆一说,只是随便寻一个借口拒绝。至于后来为什么又同意了,是因为家嫂有些特殊本事。”

特殊本事四个字,再次引起了众人注意力。

大家都竖起了耳朵,他却不说了,唇角抿着淡淡的笑。

谢忱冷哼一声,“是特殊身份吧?”

萧乾并不看他,见至化帝询问的目光看过来,方才恭顺地道:“回陛下,墨家伯母告诉微臣,家嫂虽然顽劣,也偶有疯癫,但对堪舆命理机关之术,却极有天赋。”说到这里,他目光斜斜地睨向王婆子,凉凉问她:“你说你与墨家伯母多有接触,相处极为熟稔,我且问你,你可知晓她的本事?”

王婆子一愣,摇了摇头,“……她,她有甚本事?”

萧乾抬袖,拱手对至化帝道:“家嫂祖上出自墨家,其祖上皆懂得堪舆机关之术,后因一种古怪的家族病症,家嫂祖辈隐于盱眙,从而脱离墨家,不为世人所知。微臣退婚之后,墨家伯母得知微臣懂得岐黄之道,这才诚意恳求,让微臣纳她回府,并为她家怪病看诊……”

至化帝目光烁烁,静默不语,谢忱却怒道:“依你所言,你之所以先行退婚逼人添一分嫁妆,尔后又什么都不要就同意了娶墨氏过门,是因为知晓她家有家族怪病?”

萧乾目色清淡,神色却很严肃:“正是。”

“可笑之极!”谢忱又气又急又无奈地指着他,哈哈一声笑道:“临安城里谁人不知,判官六有六不医?便是那次裕王妃的腿疾犯了,请你就诊,你也以不医女眷为由拒绝了。又怎会对一个寡妇家这样好心?”

不得不说谢忱是个厉害的人。

他每一个问题,几乎都在点子上。

一句问责,轻而易举就把人引导到了他的矛盾点上。

可萧乾便不惊慌。他只淡淡瞟他:“丞相怎懂医者猎奇之心?我只为悟,不为医。”

他嘴里说“只为悟,不为医”的意思,是指他只对墨氏本身的家族怪症感兴趣,并不是为了非要把她们治好。虽然他这个“猎奇之心”有些特别,可有才之人大多都有怪癖,萧乾更是怪癖中的怪癖,他若真的为了一种特殊的病症,将原就有冲喜之意的墨九代长兄娶回家中,却也说得通道理。

至化帝深深看他一眼,“那是怎样的怪病?”

萧乾面露难色,语气很轻,却很慎重,“当日微臣曾许誓,不往外传。”

暖阁内静了一瞬。

时人重诺,至化帝虽然是天子,也不好非要逼人破誓。更何况如今暖阁里头争论的问题也不是病症本身。看至化帝凝眉在思考,谢忱怕他受了萧乾的左右,又厉色问王婆子,“你可知晓墨氏她娘用什么换得萧使君同意娶墨氏入府的?”

王婆子至今仍是一头雾水,“民妇,不,不知情。”

谢忱脸一黑,“当真不知情?”

王婆子晓得的事本就不多,被人特地“请”入临安,见到天子,也不晓得墨九到底犯了什么事,这会子整颗心都是突突的跳,被谢忱一吓,脚都软了,看看萧乾,又看看皇帝,再看看谢忱,只把头嗑得“咚咚”作响,捣葱似的,“陛下饶命!大人饶命!民妇与那墨氏九儿只是近邻,当初为九儿接生,也只是为了收那接生的礼金……与他们家并没有多深的交情。墨家犯事,与民妇没有相干啊。”

至化帝见不得老妇哭闹,看她快要吓哭了,摆摆手阻止了她,又看向谢忱,冷着脸问:“这便是你要给朕看的证据?就算墨氏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墨家钜子命格,萧爱卿也不一定事先知情。”

谢忱一怔。

他听出了皇帝的弦外之音。

至化帝私心并不相信萧乾会欺骗他。

这些信任,是几年来萧乾为他治病“治”出来的。

在一个皇权至上的时代,皇帝的信任往往可以凌驾在证据之上。这也是谢忱为什么想方设法也要证明墨九的钜子身份萧乾事先知情的原因。他想借着至化帝对千字引和墨家武器的垂涎来改变皇帝对萧乾为人的判断与信任。

说到底,萧乾有没有谋逆并不是最重要的,至化帝如何看待他才最重要。

不管他先前奏报的军备物资失窃一事,还是萧乾与北勐可汗的书信来往,只要皇帝认真追究就一定会查出来萧乾的破绽。但至化帝不愿深究,一来因为他还用着着萧乾,二来他对萧乾很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