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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寡女(149)

事发突然,当时整个园子都乱了。

皇帝的安危大于一切,不过短短一瞬,禁军便大批进入园子,一边喊着“护驾”,一面就着手上火钜的光线,禁军潮水似的涌过去,开始有秩序地拆除荆棘园中做“九九九宫格”的荆条蓠芭。

这一片园子面积很大。

等日食过去,园中呜咽有声,可禁军还没有拆到碧水亭。

至化帝早就变了脸,“怎么回事?传钦天监正。”

众女眷紧张地看着已经变得晴朗的天色,担心着九宫格内自家人的安危,连窃窃私语都不曾。谢忱察觉到至化帝的目光扫了他几次,不敢再装聋作哑,起身对皇帝解释他事先并不知有“食日”之事发现。

末了,他又捅萧乾一个软刀,“老臣昏聩,倒是使君早有准备,禁军来得如此迅速。”

萧乾脸上绷得很紧,手指轻抚着白瓷的茶碗,并不看谢忱,只淡淡道:“身为臣子,当无时无刻不以陛下的安危为重。今日荆棘园盛会,人多事杂,这是忧患之心。”

说到此他慢慢转头,盯着谢忱,“丞相布这么大一个局,难道事先不预备安防?”

这是说他居心叵测。谢忱听懂,却冷笑道:“萧使君明知墨家钜子干系千字引与武器图谱,却可以视若无睹,不替官家分忧。这心思,确实比老臣这老眼昏花的愚昧缜密许多。”

萧乾唇角浮出一抹笑,“若丞相已十拿九稳,家嫂就是墨家钜子,又何必一试?”

他反戈一击,言浅,意却深。谢忱气得吹胡子瞪眼珠,却找不到理由攻讦他。

毕竟九宫格的比试还没有结果。

到底里头发生了什么,如今谁也不知情。

好端端的一个游园活动搞砸了,在萧妃娘娘冷言冷语的讽刺下,谢贵妃脸上有些端不住了,不由跪了下来,当着众妃嫔与皇帝的面儿请罪,“都是妾身不适,请陛下责罚。”

“你急甚么?要责罚,也不是当下。”

至化帝似有些心烦气躁,不耐烦听妃嫔争宠耍心机,只环视一眼,让众人都坐回原位等禁军拆园子的结果……可这园子一拆不打紧,不多一会儿,在拆到碧水亭的位置时,已有十余个禁军不慎落入了浮泥之中。

救人者,成了被救者。

这样一来,不免多耽搁了时辰。

众人各怀心思,却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负责比试活动的嬷嬷清点完人数,上前禀报道:“回陛下、娘娘话。除了紫妍郡主、吴嬷嬷,墨氏和她的丫头……还有玉嘉公主和两个侍女不见踪迹。”

谢贵妃低垂的脸变了色,“陛下,玉嘉她……”

至化帝绷着个脸,瞪她一眼。她赶紧闭上嘴。虽然晓得只顾担心自己的女儿不大合贵妃身份,可身为母亲,这种时候她确实也只来得及担心自己的女儿。于是,目光不由就瞄向座上的谢忱。仔细观之,似有埋怨——

“陛下,娘娘,吴嬷嬷爬上来了……”

这时有人惊喜的呼叫着,园子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两个禁军一左一右夹着,把裹了一身污泥的胖老婆子拎了过来。

这个季节在水里泡得太久,吴嬷嬷一张肥脸早已冷成了紫茄子,可有污泥遮掩,她从头到脸就一个颜色——泥。她不敢离帝驾太近,远远跪下,哆嗦着身子,抖抖索索地道:“陛下,娘娘……紫妍郡主她……她……呜……郡主出事了。”

听说宋妍出事,诚王妃首先变了脸。

她向来温和,也拍了案几,冷斥一声,“郡主人在何处?”

吴嬷嬷拼命磕着头,一身从污泥堆里扒出来的样子,看上去狼狈之际,“王妃,墨氏一路指点我们走九宫格,小郡主很感恩,奴婢没有防备她……可眼看小郡主就要拿到紫貂风氅了,墨氏却突然痛下杀手……奴婢没有想到,墨氏会杀人,也没想到,好好的碧水亭,说沉就沉,青砖裂了,横梁塌了……奴婢想拉住小郡主,可墨氏却不死心,把奴婢和受伤的郡主推入浮泥中,奴婢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爬出来……”

吴嬷嬷是宋妍的奶娘,从小把宋妍当亲生闺女一样养。

她的说辞,可信度非常高。

座中嗡嗡有声,各说不一。

萧家人的脸,变了又变,可皇帝却未吭声。

诚王担忧女儿,当机立断站起来,奔向荆棘园,心急如焚地吼。

“先找郡主,旁事再议。”

至化帝看着这皇弟,点了点头,“快着些找人,公主还没出来!”

谢贵妃小心翼翼地看向吴嬷嬷,“你可有看见玉嘉?”

吴嬷嬷一愣,摇头,“回娘娘……奴婢不曾。”

今日的阳光特别大,那乌云滚滚的日食似昙花一现,就那样过去了。吴嬷嬷的说辞如果是真的,墨九是墨家钜子,会走九宫格,会玩机关,甚至还能……徒手拆了碧水亭,那简直就是了不得。风徐徐刮来,禁军们忙活一团,园子里却特别安静。

为今之计,确实救人为先。

不管是不是墨九杀了宋妍,都得先把人找到。

萧家女眷的桌席上,这会很紧张。

墨九是董氏的媳妇儿,董氏心揪得紧紧,这会子吓得脸都白了,绞着手祈祷了一遍又一遍菩萨保佑,不免侧目看向半阖着眸子的老夫人,“老夫人,可怎么办才好?墨氏这不省事的东西,早晓得……早晓得她这么顽劣,就不娶她入府了。短短数月,给萧家添了这样多的事……若找到她,媳妇非得剥她一层皮不可。”

平常董氏最护着墨九,老夫人对墨九却深恶痛绝。

可这会儿老夫人的表情明显比董氏镇定,她只看着远处忙碌的荆棘园,甚至都没有什么太过于紧张的反应,只小声道:“没有墨氏,也会有赵氏、张氏、王氏、李氏……旁人要对付萧家,就不管是谁。”

董氏一愣,“这是何意?”

瞥着完全不明所以的老大媳妇,老夫人眉头皱得更紧,一种萧府主母后续无人的挫败感,浓浓袭上心间,让她很怀疑萧家从她之后,再无法有厉害的当家主母可以辅助丈夫,重振声望了。

一时间,也有些沮丧,却不温不火地道出了八个字。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项庄?沛公?不都早死了吗?”董氏急得嘴上都起泡了,哪里晓得什么沛公,只希望墨氏不要惹祸就好。她四处张望着,看看自己男人萧运长,又看看座上神色清冷的萧六郎,见两个男人都很镇定,再有老夫人坐镇,又稍稍稳住了心,撇着嘴角一叹。

“墨氏要是真的淹死在里头,倒也好。反正是她自己做下的蠢事,她又没与大郎圆房,说来算不得萧家人,想来陛下也不会怪罪……怕就怕,她被打捞起来,又还活着,胡言乱语一通,萧家可就跟着她倒大霉了。”

老夫人气得皱纹一阵跳动。

一荣俱荣,一毁皆毁的道理,她不能期待这个愚蠢懂得了。

谢忱要对付的分明就是整个萧家,哪里仅仅是个墨九?

她冷冷瞥董氏一眼:“你这个做婆婆的,太像话了。你就不怕墨氏变鬼找你?”

想到墨九动不动就是“仙女下凡”的典故,又常常搞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董氏吓了一跳,闭上嘴巴再也不敢吭声儿了,萧府桌席终于安静下来。老夫人叹口气,望向那荆棘遍布的园子,看荆棘枝条越来越多的搬运出来,垒成一座座小山,其实也心急如焚。

这时,远处突然有人喊,“找到了,找到人了——”

桌席上好几个人,都站了起来。

有谢贵妃,有诚王妃,还有几个公主小姐。

一个禁军奔过来,顾不得抹去身上的污泥,惊喜叩地道:“回陛下,找到玉嘉公主了。”

谢贵妃脸上的轻缓一些,“人哩。”

不待禁军回答,便有嬷嬷惊喜的喊叫,“在那里,娘娘快看呐!真的是玉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