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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寡女(102)

萧乾目光深了深,“墨九,你可知一绽银子能买多少东西?这样的家庭,财多只会招祸。没有银子,他们未必不幸,得了飞来横财,才是祸端根源。”

墨九生在现代社会,在衣食上并未吃过什么苦,并不太了解这句话,第一反应,萧乾这人果然是一只铁公鸡。

但她转念想想,一绽银子确实已经很多了,时下的农人,大多其实就没有见过银子,他们平常流通的钱币是铜钱,一个家庭一年的开销加一起也不过一二两银子,一锭银子确实属于巨款。人的追求来源于欲,痛苦也来源于欲,也许他是对的。

这一日对王三麻子家来说,简直比过年还要闹热。

天色渐渐昏暗,外面雨势渐大,雨声如雷,河风猛兽似的窜过树林,发出一阵“呜呜”的咆哮,很是骇人。

这么大的雨,他们过不了河,也出不得村。墨九心知萧乾焦急防汛之事,也着急巽墓里那些人,可这般大风大雨,又拖着一个她……他不得不留了下来。

留在农家,雨虽未停,墨九却有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愉快。她跟着王三媳妇去赶鸡仔入圈,看她侍弄院子里的蒜苗,看她拌食喂猪,觉得一切都很新奇,尤其王家的两个小崽子欢天喜地的跟前跟后,她像个孩子王似的,把萧乾忘到了脚根。

玩得兴起,她一直没有发现那货哪去了,只一晃到了晚上,纠结的问题来了。

这王三家就三间正房。一间是堂屋,两间卧房,除此之外的偏房,只有灶房与猪圈,根本没法安排她和萧乾各睡一间房。

王三家把他们当成了夫妇,仁厚地把两个小子的卧房空了出来,换上干净的被褥,把两个小子都拉到了自己房里,一家人挤一间,将小房间让给了他们“小两口”,还特地嘱咐不要客气,就当在自个家里。

这时再矫情,已无意义。

两个人先前相处不止一夜,再同挤一间屋子,也不算大事。至少对墨九来说,她担心的只是谁睡床谁睡地的问题。

“这可怎么睡?”

墨九看了看,就一张床,她睡了就没有萧六郎的,若让给萧六郎睡,就没有她的。

这让她很是为难,毕竟她很善良,“萧六郎,不如一个人睡半夜?”

萧乾看她一眼,将床上的被子和褥子掀开,扯出下面垫着的草席,往门口的地上一铺,自己盘腿坐上去,把佩剑放在身边,便端端正正地合上了眼。

“你就这样睡?”墨九瞪大眼睛看他。

“不然哩?”他睁开眼,目光淡然。

“要不然……”墨九迟疑一下,想这萧六郎是个薄性寡欲之人,从来没有不规矩的时候,于是也不惧他,反道:“这床也还宽敞,我睡里面,你睡外面……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左右都住在一个屋了,就算你我说没睡一起,也没人会相信。咱都是江湖儿女,何必计较小节?”

“我不习惯。”萧乾淡淡道。

“不习惯啊,那这样好了。”墨九盯着他,换了个说法,“那你睡里面,我睡外面,我来保护你,总成了吧?”

“……”萧乾看她一眼,“快睡吧。”

被人拒绝了,墨九不好再多说,也不在意他的冷漠,只无奈地摊摊手,软软躺在褥子上,睁着眼睛四处看。

王三家确实很穷,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不为过,整个卧房里没有什么家什,一个乌黑的衣柜已不知用了几代人,棱角处磨得皮都破了,便是她身下这被褥大概也是压箱底儿舍不得拿出来用的陪嫁,大红的颜色,薄薄的一层棉絮,簇新的粗布。

墨九叹口气,“我还是觉得应当多一点钱给他们。”

这一回萧乾没有反对,默默闭着眼,沉默了好一会,他才回,“好。”

“噫,你怎么又愿意了?”墨九双手挽在脖子后,看他沉静如水的面孔,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的商量语气,像极了熟稔的亲人或说真正的夫妻才会有的。

“因为你执意如此。”萧乾从不爱说好听的话,更不会说冠冕堂皇的好话。

他愿意多给王三家一些钱的理由也确实只有一个,她执意如此。

墨九意识到他的纵容,神色稍稍有点不自然,对着帐顶发了一会愣,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淡淡,“萧六郎,这雨若明儿还不停,我们可怎么办?”

萧六郎抬眼看她,“九爷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想到自己吹过的牛,墨九并无半分不好意思,只一本正经盯着他,“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天老爷当然也有调皮的时候。九爷么,自然也会不准。”

这一夜的雨,敲在这个农家屋顶的瓦上,“叮叮”作响,入耳格外清晰,但比起前两夜的处境,墨九认为有一个可以遮风躲雨的地方,已是舒服了许多。

萧乾一直盘腿而坐,不曾睁眼,墨九在陌生的地方,一时很难入睡,不由凝着他俊美的面孔发愣。

在屋内那一盏昏暗的油灯光线里,他安静得像一副静止的画,画上的颜色,是一种似乎不存于世的沧桑。他年纪本不大,可她却觉得与萧六郎相比,她的心理年龄……简直还是个孩子啊。

“你再看我,是要让我睡?”冷不丁地,萧六郎淡淡冒出一句。

墨九一怔。

他的意思当然是把床让他睡,可墨九听着他带了丝丝凉意的声音,再看他端正肃然的面孔,忍不住就想逗他,“你想睡我?我才不让你睡。”

似乎意识到这句话的“双关”,萧乾突地睁眼,望入她带着一丝黠意的眼底。

二人对视,墨九“噗”一声笑着把被子拉过来盖住自己,用一种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低柔嗓音道:“好了,开你玩笑的。我先睡了,你若是困得紧,就上来睡我边上好了,我睡相还好,不会踢你。”

大概心宽好入睡。

不知不觉,她就睡了过去。

但这个说自己睡相还好的人,一晚上噩梦不断,一条被子被她踢得七零八落。在噩梦中,她像一根今儿灶膛里烧过的柴火,被架在熊熊的火焰上烤着,比之前的两日跋涉还要痛苦。她被烤得很渴,很渴,很想找水喝,可她走了一程又一程,却怎么也找不到……

“水!我要喝水!”

半醒半睡中好像有人揽住了她的脖子,又递了水给她。

她不知对方是谁,只觉得那人的衣袖间似乎有一种纯天然的淡淡香水,清凉的、薄透的,让她很习惯,很舒服,二话不说,逮着他的手就喝。

那水入口,是苦丝丝的味道。

她昏昏乎乎之间,觉得难以下咽,就想拒绝。可喂她喝水的人,愣是捏着她的鼻子,把那碗水灌入了她的喉咙。

“好苦!”

叹一声,她依旧睁不开眼。头很重,像嵌了两千斤的大石头,倒下去就又睡了,继续做噩梦。

迷迷糊糊间,她头脑胀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发烧了。更不知道在一个感冒就会要人命的时代,像这样的小山村,又是水患期间,若没有医生自己到底有多凶险。

水里受了寒气,来势汹汹的高烧几乎席卷了她全部的意识,整个晚上,她忽冷忽热,忽睡忽醒。半夜里,有人探她的头,有人给她擦脸,擦手,那水很冰,冷得她激灵灵直瑟缩,但这个过程,她都是在噩梦中完成的,一直到早上醒来,看见搭在身上的除了被子还有萧乾的披风时,她才知道自己生病了,而且活活折腾了他一晚上。

“萧六郎……”她摇了摇重若千斤的头,润了润干涩的嘴,又笑道:“我终于发现,有一个医生在身边,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嗯。”萧乾站在窗边,木窗是支开的,外面雨势已收,“醒了就起来罢。”

“几时了?”墨九揉着太阳穴,瓷白的小脸上泛着红,长发凌乱地散落在枕头上,样子乖巧得像一只可怜巴巴的猫儿,“我头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