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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亲家的小娘子(138)

这寥寥数字在一夜之间传遍洛安,谢迟住在远在城郊的明德园也听说了。

谢逐和谢追昨晚都借宿在了明德园,因为他们此番从家中溜出来,可想而知闹得极不愉快。一旦回去,家里肯定看得更严,想再出来只会更难。

于是二人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天一亮就去找了谢迟,商量该怎么办。

这副总兵为什么突然自尽没人说得清楚,可能是畏罪自尽,也可能只是吓破了胆——如果是后者,那可见这事当真很大,谢逢在极度惊惧之下没准儿也会想不开。

三个人都一筹莫展,谢迟不愿瞎耽误工夫,摆摆手道:“我先送元显进宫。等我回来,咱再好好议议。”

他说罢就带着元显出了门。元显昨天被他带着骑马骑上了瘾,现下看见马车也不想上,犹豫着拽了拽谢迟的衣袖:“爹。”

“嗯?”谢迟低头看去,他小声问:“爹能骑马带我进宫吗?”

谢迟:“……”他觉得这路途有点远。他倒无所谓,但元显还小,这么一路颠簸过去恐怕会太累。

于是他跟元显说了道理,然后道:“要不这样,爹有匹陛下赐的好马在府里。咱先坐马车,路过府门时停下,爹骑那匹马送你进宫?”

元显觉得不够痛快,不过还是点了头,乖乖地上了马车。

父子二人到东宫时正值晌午,元显便直接被带去用午膳了。谢迟想赶紧回明德园跟谢逐他们商量谢逢的事,没有多留,和张子适寒暄了两句就出了东宫。

从东宫处往宫门走,要经过含元殿,他望着那巍峨的大殿边走边愣神,心里一阵阵的发沉。

两个多月前,他们还和谢逢一道在除夕宫宴上宴饮呢。如今,谢逢不明不白地身陷囹圄。

谢迟一边走神,一边脚下鬼使神差地转了弯,走向紫宸殿。

等到过了宣政殿,看见紫宸殿时,他才猛地刹住了脚,意识到自己不该往这边走。

——到紫宸殿能做什么呢?虽然旨是陛下下的,可他过去,是能当面问陛下,还是能和御前宫人打听?

都不能,现在什么都不能做。陛下平日里待他们再好,也还是一国之君。在这件事里,谢逢是沾着谋逆之嫌的乱臣贼子,陛下龙颜大怒,要查、要治罪、要把谢逢满门抄斩,都不容旁人置喙。

他们不能贸然往上靠。一步走错,自己便也可能再说不清了。

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从谢迟的骨缝里往外透着。

谢迟心情复杂。他发现在大多时候,陛下都让他觉得很亲近,让他觉得是一位仁慈的长辈——陛下关照他的儿子、许他以更高的爵位,让他无比感激。可这一切,都不妨碍在出事的时候,陛下用一个举动就能让他感受到天威不可侵犯。

不仅他如此,全天下都如此。谢逢就算已位至亲王又如何?还不是一夕间就下了大狱。

九五之尊待他们再好,也首先是九五之尊。

谢迟静了口气,转身折返回去,继续向宫门走。

紫宸殿檐下的阴影里,皇帝凝神瞧了瞧,就认出了走过来又折走的人是谁。

傅茂川察言观色,在旁面露不解:“好像是勤敏侯。怎么……”

“准是为宝亲王的事。”皇帝摇了摇头。从私心来讲,他不希望谢迟搅进来。但若谢迟插了手,纵有这份私心,他也只能公事公办。

现在,趁着宗亲们都还在观望,先一步杀一儆百把元晰立住,才是最重要的。

皇帝叹了口气:“傅茂川。”

傅茂川上前了半步。

“你去告诉勤敏侯,他若想去诏狱看看宝亲王,就去,朕体谅他们的情分。但朕也希望他不要犯糊涂,让他好自为之。”

傅茂川躬身应下,即刻走出檐下,去追谢迟。谢迟原也走得不急,到含元殿前刚拐过弯,就叫傅茂川给追上了。

傅茂川原原本本地转达了皇帝的话,谢迟一下汗毛倒立:“陛下他……”他下意识地看向紫宸殿的方向,傅茂川点头:“陛下看见君侯了,猜着为宝亲王的事,让臣来嘱咐君侯一声。”

接着他顿了顿,又说:“臣替君侯跟诏狱打个招呼?”

“……不了。”谢迟摇摇头,“我还是不去了。”

他想,陛下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还去什么去?

傅茂川却道:“臣觉得,您若本来就没打算去,那就罢了。可您若想去瞧瞧,便还是去的好——依臣看,陛下那话绝不是跟您兜圈子,他犯不着啊。若是要探探您的意思,把您叫到跟前问问话不是更好,何必非提诏狱?陛下这是真体谅您。您不去,不是上赶着让陛下觉得您怕他么?”

谢迟怔了怔:“这样吗……”

傅茂川点头,但更多的话,他不好谢迟说了。

他没法跟谢迟提陛下看他有多顺眼,也没法说他脾性有几分像皇长子,陛下或多或少是拿他寄情呢。当下他提点谢迟的这两句,也不是为谢迟,而是想让陛下舒心一点儿。

近几年因为太子的缘故,陛下心里太苦了。可眼瞧着更苦的还在后头——假若几位亲王最终还是动了起来,陛下为了皇长孙,早晚要跟他们走到手足相残的地步。

眼下,勤敏侯若能让他高兴,那他就推一把,尽量让他多高兴一些吧。

傅茂川不再同谢迟多言,施了一揖,就折了回去。

诏狱里,谢逢坐在角落里,倚着墙壁,正两眼望着房顶发愣。

他到现在都是蒙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或者说,原有他虽听说了,却记不清自己当时做了什么。

他当时喝醉了,大醉。

可即便当时大醉,他现下回想也觉得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说大逆不道的醉话呢?他平常可完全没有那种心思。

他?起兵造反?可别逗了。他自己都不信自己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但事情还是这样出了,陛下震怒,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给他辩解的机会。

到时候,他说自己不记得了,陛下会信吗?还是索性说自己是喝大了犯下的无心之过更好?

谢逢心里一点主意也没有。

吱呀一声木门推响,谢逢下意识地抬眼,然后在昏暗中怔了怔,看清了进来的人:“……哥。”

他赶忙站起身,谢遇走进来,将食盒放到了屋里简陋的木桌上。

先前因为谢迟的事情,谢逢也和谢遇不太对付。眼下狼狈相见,谢逢大有些局促。

谢遇倒向完全没看见他的狼狈,大大方方地先在案边坐了下来:“喏,给你带了好吃的,过来尝尝?”

谢逢也着实饿了。虽然他进诏狱后吃的饭菜还算像样吧,可诏狱里的“像样”,指的不过是饭菜都是新鲜的,不馊。他一连几顿都是一碗糙米饭加一碗煮白菜,十八九的男孩子怎么可能够吃?谢遇把食盒一打开,谢逢腹中的馋虫就涌动了起来。

“来,腐乳红烧肉。”谢遇从食盒里端出一盘色泽红润晶莹的烧肉,谢逢吞了口口水,却只能克制着食欲别开目光:“哥,我还在孝期……”

“啊……”谢遇一僵,心里大感尴尬。

然后他瞧了瞧,另外两道菜——宫保鸡丁和椒盐明虾他也不能吃,凉拌腐竹倒不犯忌,可只能吃个凉菜这不是捣乱吗?!

谢遇窘迫地把米饭和那碟腐竹先端了出来:“你先垫垫,一会儿哥给你重新备几道送来。”

谢逢吃了口热腾腾的白米饭,然后就打量起了谢遇:“你是不是有事啊?”

他肯吃谢遇送来的东西,是因为觉得谢遇不至于直接毒死他。可谢遇是个小人,先前的各种摩擦搁在那儿,现下若说谢遇是真心实意地来看他,他也不信。

谢遇被他戳穿心事,更加窘迫了一阵,然后强自干笑道:“也没什么,就来看看你……商量商量今后怎么办。”

谢逢闷头又塞了一筷子米饭,没有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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