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景明换了身胡服,没了大袖子大衣摆的束缚,他着实身姿灵巧得很,看起来像是一只本就该在辽阔草原奔跑的小豹子。
胡服束腰翻领,自然显得他腰极细,又踏了金锦马靴,裹着他修长小腿,温慎之移不开目光,而延景明听到声响,回首朝后一看,见是温慎之回来了,他不由弯起眉眼,冲着温慎之粲然一笑。
温慎之稍稍一怔,只觉读了许多年的诗,至今日方才品出了“六宫粉黛无颜色”一句的意思。
他抑不住心跳微促,见延景明朝他跑过来,他方抖开手中玉骨折扇,以掩饰自己略有些紧张无措的心绪,一面急匆匆要开口。
延景明:“泥早上——”
温慎之:“我早上——”
二人均是一顿,温慎之咳嗽一声,笑道:“我早上去上朝了,你睡得香,就没吵醒你。”
延景明认真点头。
他其实不知道上朝是什么意思,甚至将“上朝”当成了皇宫中的某处地方,可无论上朝是何处,都与他关系不大,此时此刻,他最在意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介里太小了。”延景明说道,“跑起来米意思。”
温慎之:“……”
他看了看东宫仅比御花园小一些的花园,免不了沉默,正不知如何开口,卡米也小跑着从一旁过来,用脑袋顶了顶温慎之的腿,撒着娇便蹭了上去。
“泥看。”延景明又说,“卡米也觉得米意思。”
温慎之:“……”
有温慎之同延景明说话,卡米又忙着同自己的新主人撒娇,总算没有人去顾着荣皇贵妃送来的那群美人儿了,温慎之不必他们行礼,那美人们累得瘫倒一地,一动不动,赖着便不想起来了,因而哪怕太子就在眼前,也没人还有心情理会。
此时此刻,太子当然没有躺着重要。
只除了一个人。
落羽,他真的很恨。
他不明白,他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这太子妃为何便要如此作弄他,如今太子就在此处,那他哪怕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对太子发出呐喊的声音。
“殿……殿下……”落羽声音颤抖,开了口才发觉自己好似已没有了什么气力,“奴有事……有事要说!”
他有气无力,声音细微,温慎之只听清几字,他不喜欢荣皇贵妃送来的每一个人,心有不悦,却还是礼貌回应,道:“你是何人?”
落羽没力气了。
方才那痛苦长跑简直要了他大半条命,而今一开口便觉得胸口喉咙着实烧得疼,他眼前发黑,艰难蠕动双唇。
延景明知道这种痛苦!
他第一次接受阿兄训练的时候,也这么痛苦!
既然大家都感受过同一种痛苦,那就是同病相怜,更该互帮互助,延景明便好心代替落羽开口,道:“窝寄道!他叫掉毛。”
落羽:“……”
温慎之不免一怔,觉得这名字有些别致,不过他好像的确听过有人姓刁……他正发怔,身边大宫女蓝暖见状,觉得这场合,主子的确不好开口,她便清了清嗓子,代主询问,道:“刁郎君,你有何事要同殿下说话?”
落羽双眼放空,声音微不可闻:“我……我不姓……”
延景明紧张:“掉毛,泥肿么了?泥没素吧?”
蓝暖关切:“哎呀,刁郎君是体力不支吗?”
温慎之:“刁……呃,来人,去请御医。”
落羽失去理智。
昏迷前最后一刻,他隐隐约约想,皇贵妃说得没错,这位太子妃,一定是了不得的宫斗高手。
他果然不简单!
……
御医来此为累得瘫倒的落羽诊治。
温慎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原想带延景明一道去吃个饭,可不想延景明忽而转头看向了他,眨着一双翡翠一般的大眼睛,认真问:“泥要来一起试试吗?”
温慎之:“……”
延景明:“泥身体不好,就该多多锻炼。”
温慎之:“不必……”
延景明:“窝阿兄嗦了,体弱就要多锻炼。”
温慎之:“不用了不用了,我挺好的……”
延景明这才皱一皱眉,一面在心中想——
中原人,果然不行。
……
温慎之又带延景明溜出了宫。
他今日上朝时,心中还惦念着书房的画,他想往后他是要与延景明长久相处的,那有些事,他不可能一直瞒下去,他该早些同延景明说清楚,他也知道,西羯在这等事上颇为开放,就冲着那阿日延景明所言,他便该明白,延景明是绝不会在意这种事的。
于是今日他带了两幅画,干脆带着延景明一道去了平康坊。
他是熟门熟路,领着延景明进了南曲最大的极乐楼,那楼中的人竟也识得他,楼中女子仅是笑笑与他打个招呼,并不上来纠缠,而他们唤的自然也不是他的真名,见他带了个西域美人过来,还有些惊奇,甚至有人忍不住开口询问打趣,道:“文先生,这是你从哪儿找来的西域美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