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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与热花雕(101)

他知道女儿对妈妈路如意隐瞒去世消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这个遗憾至今仍旧无法释怀,他不想再让她留下相同的遗憾了,她已经长大,哪怕双肩柔弱,也能学着去承受无可躲避的风雨了。

所以,在经过深思熟虑后,叶明远决定还是把妻子的病情如实地告诉女儿,毫不保留,说得清楚明白。

人的心脏好比机器,磨损得太厉害了,最后只能废弃掉。

由于容昭病情复杂又罕见,医生就采取了常规治疗的方式,可就算吃再多的药也是治标不治本,之前在办公室里,医生也坦言说,继续拖下去,最多也只能拖两年。

这已经是最乐观的设想。

陈年的声音像冻过似的,“不可以做手术吗?”

“可以。”叶明远闭上了眼,眼角有泪渗出,他疲倦又轻轻地重复一遍,“可以做手术。”

“成功率……多少?”

“百分之四十。”

第73章 第七十三坛花雕

百分之四十的手术成功率。

饶是精通数学的陈年, 也无法算出这个概率意味着什么。有些人拥有百分之九十九成功的希望, 最终却没逃过剩下百分之一的厄运, 当然, 也有反过来被这百分之一眷顾的幸运儿,只是少之又少——这种案例被称之为“医学上的奇迹”。

这个数字背后是一场残酷的生死博弈。

陈年的第一反应就是:太低了, 连一半都不到,但跟被限制的短暂两年时间相比, 它既危险又充满了诱惑,前提是可能要以生命作为代价, 赌赢了, 后面可能还会有好多个两年,一旦赌输了……就会连最后的两年时间都彻底失去。

哪怕是最亲近的人, 陈年和叶明远也无法替容昭选择是否要去赌。

“爸爸, 您是怎么想的?”

叶明远仰头望了望天,半晌后才说:“我不想只要她的两年。”

相识相知相爱七年后走入婚姻殿堂,夫妻风雨同舟二十二载,早已成为彼此生命里不可离分的部分,硬要分离,血肉模糊。

如果可以的话, 他多么想和她相守到老。

前面的路黑暗又陌生,他怎么忍心让他的容容独自一人先去走?

陈年也是这么想的,但她心里清楚,尽管自己和爸爸的想法一致,真正做决定的人是妈妈, 但她能预感到,妈妈一定会做出和他们相同的选择。

大概真的是母女连心吧。

容昭在听丈夫说完手术的事后,沉默了一会儿,她眼里含着一层薄薄的水光,语气坚决地说,“我要做手术。”

陈年轻轻地扑进她怀里,“妈妈。”

“容容。”叶明远也喊了一声,只这两字,千言万语都已道尽。

容昭露出一丝苍白的笑,温柔而平静,是母性的力量,也是对生的渴望,柔弱和坚韧在她身上恰到好处地共存。

“年年,妈妈舍不得你,也舍不得你爸爸,所以,我必须要去赌。”

只有赌,才有赢的可能。

不,是一定要赢!

她过去已经赢了十一次,每次都成功从鬼门关前回来,相信这次上天也会许她一个圆满的。

三个人的手握在一起,不知道是谁的在颤,最后带着六只手都在轻轻发颤,没有人哭出来,只是个个眼眶通红。

天气晴好,病房里满室阳光,空气却似乎凝滞了般一动不动。

中午吃过饭后,母女俩说了会话,容昭就累得睡过去了,她现在身体很虚弱,连下床走路都做不到,只能卧床静养。

陈年帮她掖好被角,继续坐床边守着。

调了静音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两下、三下,听频率不像是来电,陈年从桌子上捞起手机,划开屏幕一看,原来是群里的信息。

她点进去,一排排【蜡烛】【拥抱】和节哀之类的字眼映入眼帘,她的心也跟着狠狠一痛。

这个群是陈年之前在网上查找资料时发现的,里面都是和她妈妈相同病症的病人和病人家属,主要用来分享各种治疗信息和病友间互相加油打气。

群里有105个成员,有一半的头像是灰掉的。

今天又有一个二十岁的女生,没熬过去,走了。陈年对这个女生有印象,很活泼开朗,是群里的开心果……陈年手指摩挲着那个永远不会再亮起来的头像,眼泪扑簌掉落,哭声却被她紧咬在唇齿间。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陈年手忙脚乱地抽了几张纸巾擦掉眼泪,在门打开之前,她飞快跑进了洗手间,对着镜子整理好自己才出去。

病房里多了两个人,从医生办公室回来的叶明远和过来探望容昭的程遇风。

视线双双落在陈年身上,她下意识地垂落目光避开。

叶明远又去看妻子,容昭还睡着,他摸摸她的手,上面的温度让他紧皱的眉头稍微松了些。

“下去走走?”程遇风轻声跟陈年说。

陈年点点头。她也有好多话想跟他说。

两人轻手轻脚地关门出去了。

医院环境不错,绿树成荫,目之所及都是绿意,陈年走到一棵茂盛榕树下,停住了脚步,一转过身,已有一个温暖的胸膛送上来让她依靠。

“医生说,我妈妈如果不做手术的话,最多只有两年。”她轻揪着程遇风的衬衫,“可是,如果做的话,手术成功率不高于百分之四十,我很害怕……”

“我已经失去过一个妈妈了……”

像狠狠摔过一跤后,给了她一颗安慰的糖,现在,又要把糖从她手里夺走。

陈年不确定自己能否再次承受得住那样的痛楚,她不想再哭,因为眼泪非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给爸爸妈妈增加心理压力,可心底的难过越堆越多,无法排遣。

“你知道吗?今天群里有个女生走了,她才二十岁,和我一样大。”

正值青春年华,可她的人生却永远地停止了。

“她的家人该有多么的伤心啊。”

“年年,”程遇风低头轻吻她眼角,尝到一股苦涩的味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是我们无能为力的,但人活着总要往好的方面看,你要对你妈妈有信心,以前那么艰难都走过来了,她一定不会轻易放弃的。”

“何况,”他的声音低了又低,“你现在在她身边,你就是她的最大动力,为了你,她会拼尽全力的。”

“在事情的最后结果出来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未知就代表着希望。”

程遇风的一番话让陈年跌落谷底的心大受宽慰,她埋在他胸口蹭了两下,重新抬起头时,除了微红的眼眶和鼻尖,先前笼罩着她的低气压已慢慢消失。

“是我太悲观了。之前你说,在飞机上逃过一劫,等于花掉了中五百万的运气,后来我遇见你,又和爸爸妈妈团圆,感觉像把这辈子所有的运气都用光了。”

程遇风摸到她的手,掌心相贴,“好了,我已经把我的运气借给你了。”

陈年把手指扣进他的指间,“谢谢你,程遇风。”

“傻姑娘。”程遇风语气宠溺地亲了亲她额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

只要是他说的话,她都相信。

程遇风牵着陈年四处走了一圈才回病房,刚推开门,陈年就看到了背对着门的路招弟。

得知容昭病重住院的消息,路招弟马不停蹄赶来了a市,刚下飞机就直奔市中心医院,那双眼红肿不堪,一看就知道狠狠哭过。

真正对她好的人,她也捧着一颗真心相待。

看到病床上憔悴的容昭,路招弟的视线又开始模糊,她在心底一遍遍地念,好人有好报,干妈一定会没事的。

路招弟紧闭双眼,泪水无声滚滚而落,连旁边站了人都没有发觉。

陈年递给她两张纸巾。

路招弟侧过头,张了张嘴,没有声音,看嘴型是在喊“年年。”

陈年伸手揽住她,轻声安慰说,“别哭。”

路招弟在陈年怀里勉强整理好情绪,容昭就醒了,她睁开眼就看到一双女儿站在病床前,她握着两姐妹的手,笑得欣慰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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