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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洹夜巡(54)

作者: 思弋 阅读记录

介舒殷切地询问与等待之后,只在俞庄嵁的脸上找到了一丝鄙夷与愠怒。热脸贴冷屁股这种事她很久没做了,那一点死皮赖脸的勇气顿时被他的无言所击溃。

她自觉抓着瓶子起身,手心不知道哪来的汗,一眨眼的功夫,酒瓶就在响彻天际的碎裂声中,炸成了2D的烟花,定格在地板和毛毯的交界线上。

一半猩红,一半乌黑。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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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短暂的一刻,介舒做好了抛弃尊严跪在那堆碎玻璃渣上的准备:“我错了!”脱口而出之后,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双手抱着头,胆小得有些可耻。

俞庄嵁不知从那里迅速捏来了一块布,俯身扑在血案痕迹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碎片周围缓缓扩大覆盖面积的酒红液体,企图用那块迷你又轻薄的方巾去阻止地毯上酒渍的蔓延。当方巾一角接触到绒面,徒然浮现出褐色手指印时,他意识到一切为时已晚。他可以预见到,这块地毯此后无论怎么清洗,哪怕颜色一点点变淡,这块发散状污渍都会永远顽强地留在上面,比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东西都更醒目——至少对他而言。

“走开。”他眨眼时感觉到了眼球的干涩。

“你……你先别碰,我拿块毛巾来收拾玻璃。”介舒迅速转身去找浴巾,却听到一声短促而轻声的哀嚎,她有些怀疑那是自己的幻听,于是又回头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人。

沙发,是沙发。迟钝如她,也很快发现俞庄嵁正扒在沙发边缘,对着其上的喷溅酒痕倒抽凉气。

《闪灵》里有一段鲜血在走廊里喷涌的戏,介舒冲进浴室时暗想,如果俞庄嵁的愤怒是无形无色的鲜血,现在这间屋子的每一个平面交界处,一定都在疯狂地往外溢血,这间屋子很快就会变成一个鲜红的巨型鱼缸,然后被运送到附近的水族馆里,成为一处独特的展览景点。

如果再往里面加点凝固剂,底朝天那么一倒,她就会变成草莓冻里的一颗人肉;如果这块东西长久地经历风吹日晒,千万年后或许她就是红玛瑙里的人类化石,会被放进标本博物馆里。

俞庄嵁刚忍着疼直起腰,介舒就捧着几块浴巾冲了过来,在他眼里表情和动作都很值得玩味——赔笑的脸上饱含着面对洪灾般的严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后,双手像堵住冒血的枪洞一样死命捂住了那一滩酒泊。

“错了错了错了,”她用那堆浴巾盖住了刺目的痕迹,挤着眼睛对他悲伤微笑,“我都给你弄干净,这酒多少钱……我赔?”

面对面,距离很近,他非本意地目扫过她角度向下的睫毛,以及那张殷勤道歉的嘴。

“你那些零钱还是留着自己花吧。”说着,他一把抢过毛巾。

介舒想这酒价钱肯定不菲,搞不好要赔得她倾家荡产,于是立即顺着台阶下来,闭嘴表示接受。

在沉默中擦地的那几分钟时间里,介舒突然记起了小时候他们一起闯祸(多数由她一手主导)之后着急忙慌善后的场面。比如偷偷开着庄嵁他爸的游艇出去玩,一口气飙到没油漂在湖心,凭仅存的一把桨,从天亮划到天黑才靠岸,在她的威逼利诱之下,庄嵁也不敢告诉大人白天是上哪儿玩去了。事情本来是能瞒到最后的,不料他那个小身板划了一下午船,当晚就开始发烧,扁桃体发炎,高烧不退,咳嗽不止,水米不进,大病一场,连躺一周。

介贯成揪着她带着水果和鲍鱼粥上门去赔礼道歉时,庄嵁还在挂水,好几天没上学,自己居然还在病榻上架了个小桌板看书写作业。

“嗐,也没病多重嘛。”介舒随手翻了翻桌上的补充习题,对于他工整似印刷的字体感到十分不屑,随即被其父从旁投来的愠怒眼神唬住,犹豫再三,侧目道,“对不起嘛。”

“没关系的,姐姐也不是故意的。”他咧嘴一笑,其笑容之刻意,弧度之虚伪,在场只有介舒一人能看出来。

她本想在心里默默记上一笔,看见他灰粉色嘴唇上扯裂了的口子开始渗血,才略微心生愧疚——那个下午她划了几下水觉得手酸,就直接把桨丢给了他,全程……确实都是他划的。他当时也才是个小学生。

回忆至此,介舒倏然想起他的伤:“你别趴着了,腰上的伤不还没好么?”

俞庄嵁正像个佣人般跪在地上擦地,经她提醒才意识到自己这行为未免太过弱势,便不动声色地把抹布推回她手边。他刚准备扶着沙发咬牙站起来,胳膊上忽然贴过来一阵热,肉乎乎地将他的上臂包裹。

“慢点。”

介舒一搀上他手臂,就立即感觉到他因身体僵直而绷起的肌肉。她前阵子就知道他有肌肉,原因在于他有能力徒手把处于昏迷状态的她扛上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