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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昂贵物证找我报案(248)

周锡兵不由得同情起此人祖坟所在辖区的同行了。他家的坟墓被人打了三个大洞,可不得特事特办,掘地三尺也得把人给挖出来。想到后面,周锡兵又摇了摇头,自嘲地翘了翘唇角。大概也用不到他们这些基层小警察,自然有人上赶着要好好表现。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转身又绕到了前头的大殿中。也许是普云大师始终没有给她明示,吴芸即使笃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却还是没有立即去验证,而是转到了大殿里头不停地烧香求签。连专门坐在门边给香客们解签的和尚都不让她继续求下去了,求的次数太多就不灵验了,菩萨也会忙不过来。

周锡兵抬脚迈过了门槛,眼角的余光睇着吴芸。这个女人的魂跟不在身上了一样,两只眼睛木呆呆的,间或一轮,才带出了点儿活人的气息。她焦灼不安地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涂了唇膏却依然干裂出口子的嘴唇神经质地上下嚅动着,不知道究竟在念叨什么。她从口袋里掏出了百元大钞,塞进了功德箱中,然后用满怀希冀的眼神盯着佛像,似乎在请求佛像的启示。

可惜佛像见多了芸芸众生,她的目光再可怜再狂热再殷切,也不能打动佛像真佛上身,给她指出一条明路来。

吴芸失魂落魄地瘫在蒲团上,她的双眼像是失去了焦点,只能茫然地睁着却没办法在视网膜上形成完整的投影。她愣了一会儿,当目光碰到门外头一角黄色的袈裟时,她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跑,焦急地喊着普云大师的名号,语气哀求:“大师,生门好不好?我求求你,给我女儿开生门吧!她就是个傻子,我养她一辈子,我也认了。”

禅房与佛殿之间的小院子中,普云大师被徒弟们簇拥着,立在廊下。他闻声转过头来,朝吴芸露出了个无奈的神色:“我是个没用的和尚,哪里会开什么生门。我帮不了你,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吴芸浑身打了个哆嗦,手指头抠在门板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普云大师脚步不停,转过身子来,带着徒弟们迎接侧门中走进的一连串身影。大约是觉得不妥,连接着两边的门被合上了。再打开的时候,院子中已经不复那几张在安市本地新闻里头也出现过的脸。周锡兵这几天一直在研究安市等南省城市这几年官员的动迁状况,因而对他们的脸分外熟悉。

看到这些人的脸,再听他们嘴中说出的“领导难得回来一趟,就出了这种事,我们安市上下脸上都没光”,周锡兵只觉得说不出来的讽刺。他抬起眼,眼观鼻鼻观心的佛像的视线刚好对着他。大佛在拈花微笑,是不是嘲笑世人的愚蠢荒唐?

吴芸跌坐在门边,手指甲扳断了半截也浑然不觉。她像是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周锡兵看着这个痛苦不堪的女人,心中的感受百味杂陈。是她引诱了晶晶吗?像伥鬼一样,将无辜的晶晶引诱进了老虎的血盆大口中。可惜现在,他还找不到证据,他只能沉声问吴芸:“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告诉警方?警方一直在努力地寻找你女儿。”

吴芸打了个哆嗦,她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她慌张地摆着手,连连否认:“我不知道,我知道一切早就跟警察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踉踉跄跄地朝佛殿外头跑去。经过门槛的时候,她脚上的长靴还被绊了一下,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到了地上。这一下应当不轻,魂不守舍的女人也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周锡兵斟酌着要不要过去扶她一把时,吴芸已经艰难地撑着门槛又站了起来。仿佛他是厉鬼,会对她穷追不舍,她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她死活不肯透露,他们就只有等待着她下一步的行动。

时间已经走到了中午。周锡兵有心再找普云大师好好聊聊。所有的行当都有相应的圈子,否则警察办案就不会需要线人提供线索了。既然晶晶当年的死亡与神神道道有着说不清的关系,与其他们警方自己挖空了心思去想,不如找专业人士指点迷津。

更何况,当初王函被救回家之后,是这位普云大师主动给她改了名字,从王涵改成了王函。周锡兵记得王汀曾经说过,她父亲生意失败后好几年都没缓过来。一直到她本科毕业读研之后,王家才逐步恢复元气。也就是说,普云大师给王函改名字的时候,王家根本不是什么富贵之家,需要老和尚巴结。

普云大师主动给王函改名字,究竟是出于对这个遭遇不幸的女孩的怜悯,还是有其他原因?

水生智慧,慧极必伤,平平安安是福。

周锡兵微微蹙额,沉默地走出了佛殿。大殿之前的池子中,有几尾金鱼晃着尾巴摇曳生姿。周锡兵盯着鱼池看了会儿,听到了旁边人的议论:“哎哟,到底是开春了。过年那几天,这池子晒着太阳,上头的冰都不化。”

水能结成冰,冰雪聪明。周锡兵的瞳孔猛然一缩,他下意识地回头看禅房的方向。隔着宝相庄严的佛殿,除了袅袅的香火跟佛殿的屋脊,他什么都看不到。

第123章 雪人(十)

通往禅房的小门关上了,普云大师正在与香客说禅。团团脸的中年和尚笑得愈发像汤团子一样,只再三再四地邀请周警官去斋堂用膳:“小庙的斋饭还是不错的,师父都说我们将精力全花在了口腹之欲上了。”

贸贸然再闯进去,普云大师恐怕也不会再说什么。这个老和尚三句话有两句半是虚的,还剩下半句也是打哈哈。你能猜出什么样儿都跟他没关系,他什么都没说,全是你自己猜的。

周锡兵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朝中年和尚露出个自嘲的苦笑,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听师父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太心急了。”

中年和尚乐呵呵的,然后叹了口气:“是我们愚钝啊,身在宝山空手而归。师父点化了这么多次,我还是愚钝得厉害。”

他领着周锡兵去了专门招待香客们用膳的斋堂。正是用午饭的点儿,斋堂中的香客不算少。中年和尚给周锡兵推荐了他们的招牌汤面,三鲜面,里头用了油豆腐、黄花菜跟木耳,汤色清爽,不小的一碗也就十块钱,倒真算得上便宜。

中年和尚笑着示意周锡兵:“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原本我们汤头里头放的东西更多,有十几样。师父说那叫杂烩,面条的味道都被压掉了,还算什么面。”

周锡兵沉默地看着汤头中的三样配料,想起了那位领导新迁的祖坟被人打了三个大洞。这动手的人,显然是冲着主家来的,这是想主家满头包,处处都是漏洞啊。他抬眼看中年和尚,笑着问了句:“师父,这三是不是力量很大?”

中年和尚点点头:“自然,三、五、七、九这些数都是有讲究的。其实数也是念力。”

周锡兵继续追问:“那三到底有什么讲究呢?”

中年和尚露出个苦笑,一点儿也不怕丢面子:“我哪儿能说得清楚。我师父都说不清楚。我只知道,这是无穷无尽的意思。”

学业不精的学生都怕被抓住提问,中年和尚冲周锡兵露出个和气生财的笑容,连忙借口自己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就不陪周警官一道用膳了。走的时候,他简直是脚下生风,步伐敏捷的跟逃跑一样。

纵然他的情绪还陷在案情当中,可看到大和尚这样的姿态,周锡兵却还是忍不住唇角翘了翘。他端着三鲜面找了个空位子坐下来。这张桌子在承梁柱后面,光线比较暗淡,故而成了膳房中难得安静的一角。

此刻,安静对周锡兵来说是最需要的。他的脑海中,思绪像沸腾的岩浆一样不住地翻滚着。他甚至想到了火山喷发的场景,白茫茫的雾气,冲天的火光,巨大的喧嚣,然后一切烟消云散,他的眼前只剩下一碗还冒着热气的三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