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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乔木兮(203)

“那我岂不是天下无敌!”

嬴舟原有满腹的担心要问,此刻皆被她叽叽喳喳的言语尽数挡在了嘴边,此人甫一睁眼,精神就能这样好,那当下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他微垂了垂头,啼笑皆非地一牵嘴角,忽然发觉自己也叫她感染得心情轻松了许多。

“不是你的树种,是你从前的那盆幼苗。”

他将前后经过以及大祭司的猜想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小椿,但寒洇带着山鸮来的事,只一两句话轻轻遮过了。

“按照你们的意思……”

她琢磨道,“是因为我的原身白栎已死,种子里的残魄无法回归本体,所以才让意识有了一个栖身之所?”

“大概便是这样。”嬴舟从自己的行囊内翻出纸笔,“但我们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无法确认你是不是真的活着。如今你突然转醒的情况,我还得再问问老爷子。”

“哦……”

她欲言又止地垂下两根枝条,“也就是说。我的树体……已经枯死了。”

小椿注视着不远处那棵伟岸庞大且支离破碎的乔木。

她滋养了三千年的根茎,每一寸的生长都是无数个日夜吐纳修炼的成果。

过往的光阴就此化为了腐朽,而白於山还是老样子。

想不到在人族眼中沧海桑田的草木,也会有感叹物是人非的时候。

心里正不是滋味,旁边冷不防凑近一张鞋拔子大脸,亲亲热热地过来拱她,鼻息里吐出的满是浓重的草腥气。

小椿登时受惊不小:“什么妖怪!”

鹿蜀被她嫌弃得委屈极了,挪动着鼻尖在周遭闻来闻去,它以为自己应该是个功臣的,可惜嬴舟全无表扬之意,反而一抬手怼着它的脸推开。

“这是那头鹿,之前在北号山时,你不是还骑过吗?”

末了又把那小畜生牵到边上,将写好的书信放在后背给它挂稳,“你别闲着了,替我给大祭司送信。”

他一拍其臀部,催着对方动身,“去吧。”

它撒欢般地打起响鼻嘶鸣,踏云往半空里飞奔,足下尽是缭绕丛生的火焰。

小椿伫立在底下,近乎仰望地目送着这似马非马,似鹿非鹿的走兽行远,“北号山啊……”

她吊起两条胳膊打量满地落叶,不禁奇怪,“我睡了多久?怎么瞧着都快入冬了。呼……”说完便打了个冷战,“风吹得凉飕飕的。”

“也没有很久。”嬴舟不知从何处翻出两块挡风板,像是特地为她量身定做,摆在左右圈成个圈儿,活似铁桶。

“大半年吧。”

彼时天边的晨曦刚好露出些许端倪,带着极强的穿透力,刺破浓云与浑浊的月夜,淋漓尽致地泼出大片华光。

少年盘膝而坐,他唯有坐下来时,才能与那棵幼树的高度相平视。

这场面落在外人眼中会很奇怪,一株草木,一个人。

他分明什么神态表情都瞧不见,竟丝毫不影响谈话与交流。

“原来外面才过去七个月啊。”

在她的梦里,已经和族人生活了几百年。

小椿忽然想。

倘若自己最后没有说出那句话,是不是就会一直在沉眠中,同记忆里的旧友长久的在一起呢?

但如今再好奇,也看不到另一条路的结局了。

“你感觉怎么样?”

对着一棵幼树就这点不太好。

他纵然有千万担忧,横看竖看却瞧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比方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者神魂有没有觉得不稳?”

“我倒是没什么异样,只不过……”

小椿伸出自己的枝叶,叶片卷成了一团,好似握拳的姿态,“我现在既不是□□,也并非濒死。”

“那岂不是,又要重新从一棵幼苗开始生长了……”

然后再长个几千年才可凝聚人形。

她沮丧地张开双臂,仰天长叹,“太难等了吧!”

嬴舟不知要如何安慰,嘴唇轻轻一开合,继而郑重道:

“没关系,这一回有我陪着你。”

“不仅是我,狼族里、妖族里还有很多人。白於山不会冷清的。”

言至于此,他约莫是下定了怎样的决心,两手搁在脚踝边,面向晨光。

“其实,我犹豫过要不要再叫醒你。”

“寒洇曾言,沉眠是树精自身的选择,我能许诺给你的,毕竟只有一千多年的寿命,与其说是我陪着你,倒不如说你是陪我。”

“我不想因为我的自私,让你再陷入孑然一身的绝境中。”

嬴舟用力抿了一下唇,“后来我便一直想,你若是真的觉得沉眠更好,就这样睡着也没关系。反正你几时愿意醒来,我都在,我……”

话还没说完,耳边就响起了一声均匀绵长的轻鼾。

嬴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