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乔木兮(14)
他耳朵一抬,眼睛就随之睁开。
半卷帘的窗外隐约可见得一点天光。
而秋季的天本就亮得不算早,估摸着再有半个时辰才至黎明。
什么啊,还不到卯时。
嬴舟惫懒地用薄毯盖住头,打算再眯一会儿。
……
等等——耳朵?
他微睁的双目陡然瞪大,几乎是翻身而起,惊慌失措地用手往脑袋上摸去——
软塌塌的,还带毛。
是他的耳朵。
嬴舟紧接着又扭头看向身后,那里果然悬着一条灰白的尾巴。
他先是紧张地瞥了一眼窗沿的小椿,好在对方似乎犹在安睡,耷拉着叶片并无动静。
没发现就好。
嬴舟不禁垮下肩膀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睡热的脖颈。
大约是前几日妖力消耗得太厉害,夜里甫一放松,冷不防就没守住人形。
他有意识地重新收回犬耳与尾巴,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确定再无疏漏,才扬起脖颈,抖落一夜混沌的气息,掀开被子走下床。
那株幼苗还安安静静地待在暗淡的天色间,她不聒噪的时候,瞧上去真就和一般的树苗没什么两样……却也不全是。
小椿的叶子色泽更鲜亮些。
不知为何,就是叫人看了,会无端联想到山花烂漫,晨曦明媚的春天。
“小椿?”
嬴舟唤了一声。
奇怪地是,并没有得到回应。
他行至床边,将花盆从向阳的位置挪到自己跟前,抬手一端:“小椿?”
话音堪堪落下,就见那根苗从中间骤然折弯,绵软无力地径直垂到了土里。
“?!”
嬴舟吓了好大一跳,险些没把盆拿稳,他手忙脚乱地托住,不知所措地凑近去。
“怎怎怎、怎么了?”
这是什么情况?
生病了?枯萎了?还是被人掐了?
树苗若是一夜枯败会怎样?附着在里头的精怪会死吗?
问题是为何一觉睡醒就变成如此……昨日不还好好的么?
花草到底应该怎么养啊!
他正急得团团转,只听盆儿里嘶哑地冒出一个颇为沧桑的嗓音,叫魂般幽怨地喊道:
“……嬴……舟……”
嬴舟:“……”
就见那根形容憔悴的苗艰难地支起脑袋,苟延残喘地开口:“你……睡……好了……?”
不好现在也精神了。
“你这是怎么回事?”他不禁将木盆又往眼底靠了靠,“叶子为何萎成这样?”
“我好饿……”
小椿扶着一把老腰,艰难地伸出手,“给我喝点水……”
饿?
嬴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昨日自己倒是吃了饭菜,却把她给忘了,除了浇上半杯茶,也没问问她要吃什么。
可话说回来,一根苗能吃什么东西?
“好,那我马上去。”他将花盆搁在桌上,匆匆道,“一壶够吗?”
小椿竖起叶片,“先打一桶来。”
嬴舟:“……”
她补充:“要干净的山泉。”
于是他找店家借了只木桶,囫囵洗刷两次,跑去最近的溪边打了满满一大桶。
而后,按照她的吩咐,嬴舟把木盆放置于水面——底下有漏水孔。
紧接着,他就眼睁睁地看见盛得满满当当的清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沉,盆中仿佛无形有一股极凶猛的吸力,仅片刻工夫,一桶水就消弭殆尽。
可木盆分明只半壁大小,土壤也才十来斤重量,是怎么吃下这许多水的?
偏生那土瞧着还挺干。
小椿兀自回味了一番,感觉不错,给他比了个拇指。
“再来一桶。”
坐在柜台前算账的店主是个黄鼬精,一双溜圆的小眼往前一抬,就见大堂内那头灰狼上上下下,进进出出的拎着水桶。
也不晓得是在作甚么。
方寸大点的盆儿像个无底洞。
地面溅出的水渍却是越积越多,小椿气吞山河地灌了七八桶清水后,根茎与叶片都显而易见地青翠了不少,再度生机勃勃地挺立而起。
“嗝——”
她终于轻轻打了个水嗝,满足地揉了两下纤细的“小腹”,赧然道:
“我饱了。”
嬴舟:“……你也该饱了。”
他把水桶扔在一旁,由衷地感叹:“你们树精都这样能喝吗?可你不还只是棵幼苗?”
“不一样的呀。”小椿恢复了体力,说话自然也愈渐流利,“妖精,妖精,那都成精了,也不能随便与普通的草木相比。
“何况我虽借果实托生,本体却还是白於山里的巨木,要维持那么庞大的根茎,总得要多喝水吧。”
嬴舟头疼地摆弄着空木桶,“照你这样讲,岂不是每日都要饮下半个池子的水?”
也太麻烦了。
“不一定。”小椿捏住下巴琢磨,“可能就偶尔突然暴饮暴食一次,你看我现在就觉得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