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灰·拒霜篇(9)

……

后来过了许久，柳留对洛影说：“爹爹或许是欢喜的，他终于可以摆脱悲伤，永远陪伴着至亲至爱之人。”

当时洛影并没有回应，但是打心底不赞同她的想法。

第5章 大雪

柳留终究还是离开了普镇。

离别那日，两个孩子表现的都异常平静，他们像是饱经沧桑的大人，早已见惯了生离死别，沉着而又冷静的，面对突然发生的一切，既没有强留，也没有哭闹，只是言笑晏晏。

那场别离，与无数个放学后，街角告别的日子一般，简单且纯粹。她们挥一挥手，约定明日再见，就各自归家了。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明日”似乎遥遥无期。

晨曦初露，一辆高大的马车停留在柳家门口，衬得旁边的三个人，尤其是那两个小女孩，格外的娇小、单薄。

一身素服的柳留，紧紧握住洛影的手，轻声叮嘱：“好好吃饭，好好读书，我有空就回来看你。”

洛影满脸笑意，冲她连连点头：“你也是，照顾好自己，不要记挂这里，我会帮你照看伯父的。”

“阿留，时辰不早了……”

说话的是半月前，刚从梓州赶来的柳家人，柳家二房长子，柳留的堂叔。

他是一位商人，看上去约莫有四十余岁，高高瘦瘦的，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完全不似柳家伯父那般，温柔敦厚。

洛影对他的印象一般，甚至可以说是不大喜欢的。只因他一来，就清算了柳家的财物，还变卖了这座宅子。并且不由分说的，要把柳留带回梓州。

前两日，洛影悄悄询问过柳留的意见：“你愿意跟他回梓州吗？”

柳留叹了一口气，情绪有些低落：“不愿意又能怎样，如今的我，也别无选择。”

洛影犹豫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什么，半晌突然抬眸，郑重其事地看向柳留：“阿留，你可以和我一起生活，我去求爹娘，他们肯定愿意收养你的。”

柳留伸出手，捏了捏洛影那肉嘟嘟的小脸蛋，笑着摇摇头：“我们的阿影，终究还是个小姑娘，太过单纯了。我的族人尚在，他们怎么可能，愿意让我脱离本族，依附他人。况且，柳洛两家并非亲眷，又怎会无缘无故收养我。”

她的指尖，没有了往昔的温热，透着淡淡的凉意。

其实，洛影又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她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她不愿意看到柳留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不愿意看到最好的朋友伤心难过，不愿意看到人与人之间只剩利益、没有真情。

洛影清楚记得，柳留曾说过：她和爹爹都不喜欢梓州。

洛影不懂，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人，为什么不能遵从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一阵清风拂过她的脸颊，夹带着秋日里的阵阵寒意，像极了那日柳留指尖的温度。

黄色的光影，穿过萧瑟的枝丫，映在洛影的眼眸上。

她下意识地摇了摇脑袋，收回自己飘远的思绪。

“上车吧，我也该去学堂了，晚了要罚站的。”洛影笑着推了推柳留的手，示意她离去。

“好，我走了。”柳留冲洛影点点头，扯出一抹明媚的笑，转身钻进了马车。

人影消失处，只剩下一片黑色的车帘，隐隐晃动。

洛影礼貌地对着柳家叔父微笑作揖，以示告别。

对方坐在马车上，手里攥着一根缰绳，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只是简单对她点了一下头，就驾着马车离去了。

洛影定定的望着那辆马车，看着它头也不回地驶向远方，然后变得越来越小，最后转过街角，不见了踪迹。

她垂下脑袋，赌气似的，踢起一枚横在路中央的小石子。石子朝着马车行驶的方向追了出去，可惜尚未飞出多远，就掉落在地上，落地时，还顺势打了一个滚儿，活像一个撒泼的小孩子。

洛影弯腰拾起那枚石子，放在手心里，摩挲了半晌，又重新扔回地上。

然后闷着头，径直走向学堂。

……

那晚，洛影生平第一次失眠。

她呆呆地躺在冰冷的床上，听着远处传来的打更声，从戌时到寅时。

她看着房梁上悬挂着的蜘蛛网，拉长的丝线上，吊了一只黑色的大蜘蛛，正在一点点缓慢爬行。

直到东方泛白，洛影才后知后觉地，动了动早已僵硬麻木的身体，感觉双眼有些酸痛。

短短两月，洛影的学业进步飞速。每篇文章，她都能一字不落的背诵下来。有些诗文，先生还未讲到，她已预先背诵过了。

周先生每次看到洛影的时候，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临了，只留下一句：“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