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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斛金(2)

作者: 瓜子与茶 阅读记录

母亲身上有好闻的百合香,眉尾画得细细的,温柔地垂下,眼中永远是平和的笑意。

她优雅了一辈子的母亲,不能受到那样的屈辱。

可她爬不动了,只觉得冷,寒彻骨髓的冷,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心悸和口渴弥漫上来,她觉得自己快死了。

有风拂过她的脸颊,很暖,很轻。

“怎么会这样……”男子的声音在抖,手也在抖。

姜蝉艰难地睁开眼睛,暮色中他的面孔模糊不辨,唯有头上的明黄额带分外清晰。

“谁?”

“是我,卫尧臣。”似是怕她不记得,他紧接着说,“你亲手买下的小马奴,专门喂你的小马青龙。”

姜蝉果然记不得了,但还有人在意她,这点暖意让姜蝉积聚起最后的气力,向他伸出手。

“求,求你……把我和我娘,葬在一起。”

手被他握住,他说了声好,后面再说了些什么,姜蝉已经听不到了。

周遭的声音逐渐远去,天好黑,恍惚中,她看见母亲一身大红嫁衣,欢欢喜喜奔向赵家的花轿。

“娘,娘,不要去!”

手抓了个空,母亲越走越快,眼看就要消失在漫天飘舞的红绸红布中。

姜蝉心急如焚,“赵华不爱您,他图的是钱,我们都被他骗了!他用姜家的钱添补亏空,他拿您的银子在外头养女人,他会逼得我们走投无路!”

赵华在笑,赵霜霜在笑,老夫人也在笑,脸上的笑容把五官都挤歪了。

他们摁住母亲的手脚,用枕头压住母亲的头。

娘!

像有谁推了她一把似的,姜蝉猛然从高空坠落,大汗淋漓惊醒。

眼睛被一片白亮的光刺得眯起来,片刻的适应之后,她方看清那片光来自窗外的积雪。

难不成她被救活了?

姜蝉一怔,想起身,却发现一双手白白嫩嫩的,没有冻疮,更没有伤痕。

窗前摆着一面水晶玻璃小镜,记得到赵家没多久,这面镜子就被赵霜霜要了去,怎么又回来了?

对面的黑漆嵌螺钿牡丹纹立柜,案上的铜鎏金莲华烛台,还有飘飘袅袅的百合香,一切那么的熟悉,这不是她在真定的老宅吗?

她记得老宅在母亲改嫁的第二年春天,就被流民洗劫一空,毁于大火。

一股狂喜涌上心头,天可怜见,一切得以重新来过,她还没去赵家!

母亲说不定也没再嫁!

她跳下地就往外跑。

书案上《赵氏家训》蓦地落入眼帘,姜蝉怔了半晌,难过地向下抿了抿嘴角,颓然落座。

她记得很清楚,这是赵华迎娶母亲时,亲自拿给她的。

到底晚了一步!

窗外飘来几声人语,听声音像是两个仆妇。

“看这架势,小姐应该是不回来了。”

“可不是!箱子柜子足足装了十六辆马车,人家是去京城当官小姐享福去了,还回来干什么?”

“说起来,太太带着小姐这一改嫁,姜家算是彻底成了绝户,老爷子地下有知,还不得气得拍棺材板儿?”

“这你就不知道了,”说话的人咯咯一笑,“太太年轻时根本不愿意招赘,是老爷子摁头逼着成亲的。结果没两年姑爷死了,别看太太嘴里不说,心里还不定怎么埋怨老爷子!偏偏又只得了小姐这一个闺女……唉,老爷子都没了,谁还能管得住太太?”

姜家几代经商,积累了一笔可观的家业,子嗣上头却颇为单薄,到姜老爷子这里只得一女,就是姜蝉的母亲姜如玉。

老爷子不愿家财旁落,不由分说招了个老实木讷的庄稼汉做赘婿。

可想而知姜如玉对这桩婚姻的失望。

老爷子临终前留下话,让姜蝉在家招婿,依旧找庄子上知根知底的农户,务必要给姜家留后。

姜如玉怎肯让女儿走自己的老路?

她向赵家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带女儿改嫁,给孩子一个正经的官家小姐身份。

姜蝉叹口气,赵家是诗书传家的大户,母亲以为有了好身份,就定能在京城给自己说门好亲事,可惜她们把赵家想得太好了!

又觉得怪异,这些仆妇竟敢公然议论主家的事,姜家虽是商户,家里的规矩也不至于松散到这个地步!

不等她出声,便听窗外有人喝道:“下人敢嚼主子的舌根,我看你们是欠收拾。把她二人关柴房去,回秦嬷嬷,请她老人家示下。”

“秦嬷嬷”三字入耳,姜蝉心里咯噔一声,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

秦嬷嬷是赵家特地给她指派的教养嬷嬷,开口闭口赵家规矩世家风范,你这个不对,那个不行。

听得她心惊胆战,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是错,每次出门做客都诚惶诚恐,生恐被人耻笑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