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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临渊(36)

作者: 坐望云起 阅读记录

他放开了白衣人的手,看着停靠在岸边的官船,船头插着一面写有“离”的旌旗。

他收回目光,苦涩地说道:“太子哥哥,你这一去路途遥远,福祸难料,我不知何时才能与你再相见。就让我与你饮上几杯,权当我为你送行吧。”

白衣人点头道:“好。”

月光倾泻于江,江涛暗涌。船上,他与白衣人相对而坐。月光下的白衣人,容貌越发出尘,他感到的是那人的从容与澹然,正如这皎月一般,透着一股至深至静。

每当白衣人放下酒杯,他就会为他再倒上一杯。他们就这样喝着酒,彼此沉默不语,唯江声此起彼伏。

他望着一望无际的江面,忽觉天地辽阔,他与白衣人为何要被他人困于这一方之地。

他对白衣人道:“太子哥哥,不如我们就此泛舟离去。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我们想过的生活,做我们想做的事,好吗?”

白衣人看着他,温柔地笑着,随后轻叹一声道:“幽,我很想答应你。可是,不行啊。有些事我必须去做。”

虽然早已料到白衣人的回答,但他还是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似乎是为了安慰他,白衣人又笑着对幽道:“那你是否愿意等我?等我做完这些事,我们便结伴泛舟,游遍天下山河?”

即使明知不可能,但他仍然为着这美好的许诺,欢喜地道了一句:“我愿意。”

白衣人笑着点点头。

他觉得头越来越昏沉,迷迷糊糊之际,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明月在山,清风在江,赠君兰草,祝君安。”

“幽,我走了。好好活下去,不必等我。”

白衣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幽彻底昏睡了过去。

他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中,一张又一张熟悉的脸在他眼前闪过,时而是一张威严冷酷的脸。“你若不能成为魔族最强的人,就不配继承本尊的王位。”

时而又是一张温柔娴静的脸,“幽儿,来,到娘这边来。”

时而又是一张狠厉高傲的脸,“你没有资格和我争,我才是父尊唯一的继承人,而你只能臣服在我的脚下。”

时而是一张悲伤忧愁的脸,“少主,这风雪何时才能停?您能带我们走出北境吗?”

他们是谁,究竟是谁?幽的脑中一片混乱,什么也记不起来。他想要睁开眼,却觉眼皮有千斤重。

在这些纷乱的人影中,他看到了一抹白色身影,那人回过头,是一张出尘俊秀的脸,对着他淡然一笑,道:“你可愿意等我回来?”

他不禁叫道:“太子哥哥!”

这一声叫唤,让他从睡梦中醒来。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仍在马车上。

他晃了晃头,他记得自己分明方才与太子哥哥在船上饮酒,为他送行,为何自己仍在马车中。

还是说刚才这一切只是梦,他根本没有追上他的太子哥哥。

他刚要起身往车外走,手指却忽然碰到一个柔软的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一根细长的荑草,草身柔软如云,色青如碧玉,花穗上犹如覆了一层白雪。“

赠君兰草”,这是白衣人留给他的。

所以,方才的一切并不是能梦,他的太子哥哥此时已经在独漉河上了。

他握紧手中的荑草,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生命中渐渐消失。

明月高悬,却照不见独漉河的河底。这混浊的河底犹如地府深渊,似要吞没河面上的一切。

舟行于河上,两岸山峰快速后退。他望着前方,心中焦急万分。

前方,他隐约看见有几点微光在闪烁。当两船靠近时,他几乎是颤抖地踏上那艘官船。

船在摇晃,他仿佛在坠落。

他从船尾渐渐走向船头,审视着目力所及的每个角落。先前有多眷恋那一身白衣,现在就有多恐惧见到它。

他已经走过了大半艘船,却没有见到那身白衣,他轻叹了口气。从刚才踏上船时,他几乎就是屏吸而行。

然而坠入深渊往往只需那么一瞬。在那身白衣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一直颤抖的身体像是虚脱了一般几乎无法站着。

那人静静地躺在船头的甲板上,心头上插着一把银色匕首。那匕首在月光下泛着阴森的冷光。鲜血正从心脏缓缓流出,将那纯白无瑕的白衣染成了鲜红。

他颤抖着将白衣人抱在怀中,手指抚过他的眉眼。

那一双温柔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那一双给过他温暖的手已经变得冰冷。

他生命中的光和热已经随着白衣人的死而熄灭了,泪水不知何时已从他的眼中流出。但再滚烫的泪水也温热不了他怀中渐渐冰冷的身躯。

他突然笑了,他笑上天为何捉弄他,给了他这样一个人却要把收回,最后还是留他一人在世上孤单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