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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厄(321)

他听见师尊深深叹了一口气。

“别哭了,再哭人家要笑话你了。”百里决明哼哼道,“你有什么好哭的,你都赢了,把我逼出来了。”

给他办丧事,亏这小子想得出来。这小子一定赌他没走远,没错,赌对了,他根本没走。本想等百里小叽给谢寻微植完莲心,确定谢寻微病好了,他再走。他已经知道如何超度阿母,也知道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没成想这小子闹出这番动静来,把仙门百家都引到浔州,历数自己的罪状,甭管真假全部往自己脑袋上扣。他所求就是仙门震怒,当场诛杀他,百里决明若在附近,一定会现身。

百里决明心里头还气着他,气他满嘴谎话,气他把自己当傻子耍。

可谁让百里决明心软,百里决明恨自己心软,他总不能眼睁睁看这个不要命的家伙横尸他的灵堂。

到时候送殡送的不是百里决明,而是谢寻微。

谢寻微还是哭,百里决明的肩膀湿了一大片。百里决明推他,他紧紧抱着百里决明的腰,推不动。

百里决明硬梆梆地说:“……放手。”

谢寻微泪如雨下,“不放。”

“放手。”

“不放。”

百里决明:“……”

罢了。

百里决明掉过头,抬起血淋淋的手,指着面色苍白的喻夫人。他问:“喂,死老太婆,我刚刚没有听懂,你说的‘仙门共妻’是什么意思?哪个‘共’,哪个‘妻’?”

第133章 千万恨(二)

怪道百里决明不发难,原来是没听懂那两个字儿。这厮六岁就死了,读的书实在不多。

喻夫人面如金纸,哆嗦着嘴唇,迟迟不敢说话。不止她,在场年龄稍大一点儿的,知道内情的人都浑身冒冷汗,个个筛糠似的打着摆子。原想着百里决明度化,再无人追究此事了,谁曾想这恶鬼又凭空出现!姜问难不停擦汗,绸帕几乎湿透。百里决明的脾气他们最清楚不过,最是桀骜最是骄狂,他若怒发冲冠,必定伏尸千万,血流万里。

喻夫人颤抖着道:“百里决明,你不要嚣张。你们害死阿秋,我岂会怕你!”

百里决明冷笑道:“你闺女好得很,人正在西难陀悟道,保不准出来就是剑神了。爷爷我再问一遍,你刚刚说的话儿到底什么意思?寻微为何要自尽?你今天不说清楚,爷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二妹当真没事儿么?”喻凫春抽噎着问。

“废话,只是你今生恐怕无缘得见了。”百里决明拽过他的衣领,“小胖子,你老娘刚刚说的话什么意思?”

喻凫春茫然摇头。

百里决明越发焦躁,座中人一个个跟哑巴了似的。他又不敢直接问寻微,这小子哭得倒不过气儿来,满脸泪痕,眼眶通红。听着像是寻微在喻家待的那八年间发生的事儿,百里决明从前只道喻家待他轻慢,定然不曾好好照料,现如今一听,必定有别的隐情,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瞒是瞒不住了。姜问难起身,恭恭敬敬跪在百里决明跟前,“姜氏没护好小郎君,求老祖宗责罚。八年前,老祖宗蒙难,被百家封印于十八狱。喻袁二家觊觎小郎君是先天纯阴之体,又苦于老祖宗的恶鬼血诅,竟丧心病狂,往小郎君体内渡牛毛针,致使小郎君至今痼疾缠身。”

百里决明心神俱震,原来寻微的针疾是这么来的。

“是是是!”有人连滚带爬过来,扑通一声跪在百里决明脚下,“喻夫人和袁伯卿狼狈为奸,让小郎君前去姑苏城外寒山道场养病。面儿上是养病,其实只是个幌子。喻夫人发出请帖,广邀百家掌事,入小郎君幕下赏乐吃酒。每个去寒山道场的,都得予喻家生意上的方便。出价最高者,便可……”

这一字一句,听在耳朵里恍若针扎似的,百里决明的心都要滴出血来。寻微已不再哭了,靠在他肩头,满脸漠然,仿佛是在听别人的事儿一般。百里决明攥紧拳头,心中压抑的怒火几欲喷涌而出。他知道世家关起门来的那些勾当,妓女娈童,浊风四起,他只是没想到寻微也曾经身陷其中。“赏乐吃酒”,轻飘飘四个字,藏了多少沉重与不堪的往事,那几年寻微如何度过?

百里决明咬着牙,问:“便可什么?”

那人叩头道:“便可与小郎君共枕一夜!”

百里决明的心仿佛都要被掐碎了,他不可置信望着怀里的人,喃喃唤:“寻微……”

寻微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肩,轻轻道:“寻微将血淋淋的伤疤揭给师尊看,只求师尊怜惜。”

多么狠一个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百里决明终于痛苦地意识到,他的寻微是在何等艰苦的岁月里长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