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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厄(284)

百里决明:“……”

这小子反了天了,光明正大在他眼皮子底下同别人讲小话?

裴真又道:“前辈保证不偷听。”

“嘁,”百里决明郁闷道,“我才不稀罕听。”

裴真又看了谢岑关一眼,弯腰进了隧道,谢岑关神色复杂,也跟着进去了。百里决明到篝火堆边上坐下,心里头跟痒痒挠似的。他们俩到底说些什么他不能听的?裴真这个死小子,都要嫁给他了,还一大堆秘密瞒着他。他很想去偷听几耳朵,可是身为长辈,他怎么能干这么龌龊的事儿?尤其还有小辈在边上看着,他扭过脸,便见喻听秋、穆知深围坐在篝火边,默默望着他。

都怪这几个碍眼的,害他不能偷听。他心情差到了极点,扯开裴真的包袱,把他的衣裳一股脑倒出来,自己穿上一件,剩下的铺在地上当褥子。百里决明仰躺其上,脸上再盖一条裴真的手帕,呼呼大睡。

裴真在隧道里席地而坐,他身上沾了些灰尘,不复平日里干净整洁的模样。可即使满身狼狈,依然扑不灭他温文尔雅的神气。看起来温婉恬静,不知内里是何模样。谢岑关蹲在他对面,神情无比复杂。百里决明那个家伙成日一副缺心眼的样子,若说他诱拐裴真,只怕他并没有这个本事。漓水鬼村隔着连心锁初见,谢岑关便知“师吾念”绝非善茬。天都山屠戮子弟,血流成河,他心知肚明,这个表面上温和亲切的孩子比恶鬼更加可怖。

谢岑关叹了口气,道:“你确定百里决明不会过来偷听?”

裴真缓缓摇头,“师尊为人光风霁月,从不屑于做宵小之事。”

“他生前杀了玛桑那么多人,我只怕你师尊没你想象得这般可亲。”

裴真不欲多做解释,只道:“此处说话,绝对安全。”

“好吧,”谢岑关痛苦地薅头发,“寻微,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怎么一点儿也看不透你?是百里决明招惹的你,还是你招惹的他?若他欺负你,只要你说一句,拼了我这身烂皮囊,也同他同归于尽。”

“此事原本同你无关,然而现在师尊已然认定我是你的私生子,便是有意撇你出去也没法子了。师尊看重人伦大义,日后少不得走动寒暄,我下面说的话,你听好。”裴真眸色深深,一字一句道,“欺瞒师尊的是我,蛊惑师尊的是我,并非师尊欺我年少,是我恃弱欺师。错在我,罪在我,师尊一无所知。”

“你……”谢岑关气得手抖,齿缝里咬着字,硬是说不出口。他闭了闭眼,艰难平复心气儿,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离经叛道,罪大恶极,我就不说了。倘若百里决明得知真相,你要如何收场?”

裴真低下眼眸,摩挲着青玉扳指,道:“我自有打算。”

“你有什么打算?”谢岑关道,“让我猜猜,无非是抹掉一个身份,用另一个身份同你师尊厮守终生。你要以男人的身份活下去,那就只要让‘谢寻微’去死。暂且不说这法子行不行得通,孩子,你清醒一点,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你能圆一辈子么?”

裴真的笑意渐渐敛了,阴郁和灰翳在眼底凝聚。他当然知道谎言如镜花水月,总有戳破的那一天。那时师尊会如何,他又该当如何?

“你说得在理,到那时师尊定不会原谅我。”裴真竟然笑起来,他的笑容清淡温和,却又无比危险,“那就只好用老法子了,将师尊锁起来,封住他浑身的穴道,让他做一个没有功法的鬼怪。他会恨我、怨我,无妨,”他顿了顿,复道,“我只要他睁眼闭眼,皆是我。”

谢岑关不可置信看了他半晌,才道:“寻微,你是不是有点疯了?”

“谢宗主,”裴真竖指在唇间,微笑道,“你要替我保密。师尊太厉害了,我只有偷袭才能赢过他。”

夜明珠发出清而冷的光,将他半边脸笼着,明暗交杂间,他温雅的微笑让人毛骨悚然。谢岑关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的儿子在威胁他,倘若他将这秘密透露给了百里决明,或许他和寻微的关系永远得不到缓和。他还记得许多年前他去抱尘山下探望,看百里决明吹火,寻微蹲在他对面的屋檐下,天青色的袄儿,扎两个小揪,捧着一本经书对着阳光读。那时那么乖一个孩子,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外面响起百里决明不耐烦的大吼:“你俩要在里头过年是不是?”

谢岑关探出头,“吵什么吵,我儿子都被你拐走了,我说两句体己话不行啊?”他缩回来,深吸了一口气,对裴真道:“你喜欢你师尊,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是拦不住的,我不打算拦你。你自幼孤苦,我没陪过你,更没教过你,你离经叛道,我不能怪你。一个人的一生很短,眼睛一眨,咻咻几十年就过去了。快乐笑一下就没了,痛苦却要用一辈子去忍耐。这是你阿父死了之后才明白的道理,所以比起恪守家风,光宗耀祖那些无聊的事儿,我更希望你开心。可是啊,”谢岑关笑了笑,说,“你有没有想过,你爱百里决明的方式,并不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