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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厄(24)

喻府厨房。

月光透过铜钱锦的窗棂,落在一个小丫鬟的枕边。丫鬟被尿憋醒了,从床铺上爬起来。睁眼一瞧,便见对床空荡荡的。那是她同屋,今天身子不爽利,裹着被子在床上躺了一天,连饭也没有吃。

她疑惑对床丫头去了哪儿,趿拉着绣鞋,想要解手。甫一站起来,正瞧见对床丫头趴在床边,哆哆嗦嗦刨着什么。她整个人蜘蛛似的趴伏在地上,被床铺挡住了身子,故而方才小丫鬟没有瞧见。

“你在干什么呀?这大半夜的,府里还闹着鬼呢,别瞎胡闹,早些睡。”她忍着尿意走过去提醒那丫头。

丫头不回话,嘴里嘟嘟囔囔,“在哪……在哪……”

“什么在哪?”小丫鬟觉得奇怪,“你在找什么呀?”

丫头停下了刨地的动作,顿了好一会儿,终于直僵僵地拗过了脸。

月光下,她的眼塘子乌黑,脸庞青白没有血色,透着死气沉沉的诡异。可更让人觉得恐怖的是,这个人的身材粗壮,皮肤枯槁,配着她那张巴掌大的白脸,十分怪异。夜色太黑,小丫鬟竟然没有发现,这个人的身体是个男人的样貌。

鬼怪面无表情地说:“我在找我的头,你脖子上那个……是我的头么?”

“啊——”

尖叫声划破夜空,小院中所有人打了个激灵,喻听秋站起身,厉声道:“是厨房的方向!”

喻家兄妹和门生们立刻撞出门,朝厨房狂奔。百里决明也往外跑,跑了两步发现谢寻微还落在后头,又回来,蹲下身,“上来,爷背你。”

这死丫头还要拿乔,“不敢劳烦秦公子,公子自己去吧,寻微随后就到。”

“得了吧,一跟你分开你就出事儿,我可不想再选一回新娘。”百里决明催促她,“快上来!”

身后的人沉默了一会儿,颈子被一双皓白的手臂勾住,偏过脸,正见溶溶月光下她眸里清淡的笑意。百里决明怔了一瞬,忙别过头,心里像有个硬硬的壳子被戳破了,流出酸酸的水。

时间过得真快,八年不见,他的小徒儿真真正正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了。可惜这八年来他都没有好好陪在她身边,看她长大。

“秦公子还觉得我重么?”

背后的人儿在他耳边问。他叹了口气,人是大了,心眼却越长越小。他随口说的话,记仇记到现在。百里决明没好气地说:“不重不重,你是小仙女儿,比鹅毛还轻。”

到了厨房,正碰见一众仆役慌慌忙忙跑出来,许多人还没来得及穿好衣裳,有人提着裤子踉踉跄跄,还有人两手抓着鞋。百里决明钻过腰门,里头剑光急闪,道道流光银燕一般飞逝徘徊,鬼怪在剑阵当中尖利地嘶号,地上躺着一具无头女尸,同样是被拗断了脖子,脑袋被拎在鬼怪手里,眼睛瞪得溜圆。

这次连喻听秋也加入了战局,百里决明还是头一回见这丫头片子出剑,招式果然和她的脸一样臭,惨不忍睹。到底是人多,锁住一个脑子不灵光的鬼怪不是难事。不过一会儿,无头鬼便被捆仙绳绑了个大粽子。门生摘了他抢来的脑袋,又在下房的床底找到了白日未曾找见的女尸。

院中两具女尸横陈在地,仆役们围在一边,呜呜地哭。

喻凫春也掉眼泪,“咱家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招惹上无头鬼了?”

所谓无头鬼,便是丢失了首级的鬼怪。这种鬼怪一般是被斩首的囚犯,没有留下全尸,心生怨怼,成了恶鬼,从坟墓里爬出来,固执地寻找自己的脑袋凑出个全须全尾的尸体。他会把见着的脑袋一个一个摘下来,放在自己脖子上比对,直到找到正确的为止。昨夜见他歪着脖子,大约是安脑袋的时候没安好。

“他到底是谁家的修士……”喻凫春望着阵里无头的鬼怪发呆,鬼怪衣衫褴褛,没法儿通过衣着辨认身份。喻凫春看了半晌,如梦初醒般一拍脑袋,“来人,传飞帖给各家各族,询问他们可有失踪的修士。”说着又擦擦脑袋上的汗,“接下来就等裴真先生前来,为我等封印鬼怪了。”

事情暂且告一段落,谢寻微素来体弱,实在熬不住,想要回去歇息。喻凫春关怀备至,要门生护送她回静园。喻听秋居然自告奋勇,不由分说拉着谢寻微的腕子走了。出了庭埕,谢寻微笑道:“表姐可是有话同我说?”

喻听秋咳了咳,脸上似有羞赧之意。她拉着谢寻微走到偏僻处,低声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姓秦的狗贼?”

许是没料到喻听秋会问这样的问题,谢寻微略怔了怔,馨然一笑,“不喜欢。”

“不喜欢?”喻听秋讶然道,“怎么可能?那你为什么要勾……咳,招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