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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厄(227)

师吾念不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疯,左右人没事就好,分离八年把师吾念吓怕了,刚刚还以为师尊又遭遇了不测。他平了平心气,和声问:“义父,您怎么了?”

“我死了,别理我。”百里决明说。

师吾念:“……”

百里决明想起什么,又道:“啊,正好你来了,帮我浇最后一抔土。”

师吾念戳了戳他的脸颊,“发生什么事了?谁惹您不高兴么?”

百里决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反正就是心里头难受。被一口大铁锅扣着似的,闷得慌。他觉得裴真把他给耍了,勾引他,撩拨他,扭头就回家娶亲。他在穆家堡里想怎么把裴真抓回来的时候,在师吾念府里念叨裴真怎么还不来找他的时候,人家早就抱着美娇娘睡在温柔乡了。对裴真来说,他就是裴真脚下一颗小石子儿,被裴真拿脚一踢,飞得老远。

他觉得愤怒,比愤怒更多的是难过,满心满眼的难过。什么西难陀,什么玛桑族,就算世界即刻毁灭,所有人炸成一把烟花,都比不上裴真成亲这件事更让他悲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更不知道裴真为什么是这么个王八羔子。他左右看,师吾念的园子好多木芙蓉,一朵比一朵灿烂,然而他望着这些姹紫嫣红,只觉得它们全都是狗屎。

他这么想着,就说出了口:“儿子,你的木芙蓉都是狗屎。”

师吾念:“……”

“把我埋了吧,我不想看到它们。”百里决明合上眼。

“若义父不喜欢,我着人将它们都摘了便是。”师吾念头一回弄不懂他师尊了,师尊傲慢、嚣张、欠扁,却从来没有这么让人……一言难尽。他无奈道:“义父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同孩儿说说,我为您排忧解难。”

“儿子,”百里决明睁开眼,轻声说,“这世间的难题都是解不开的,要不然怎么会叫做‘难题’呢?人这辈子,就是不停地要和过去的东西做了断。到蹬腿的时候,就在你和所有人中间狠狠切一刀。所以恶鬼尤其悲哀,明明已经蹬腿了,已经断气儿了,还被人世间的东西牵着拉着,升不了天。”

师吾念愣了,“义父,你在说你自己么?”

“是啊,”百里决明满心伤悲,“想断断不了,苦啊。”

师吾念嘴角微沉,心里头发凉。师尊是什么意思呢?这世上他最惦念的人,无非就是谢寻微。从前说要为了谢寻微活,要照顾谢寻微一辈子,现在统统成了他的负累了么?师吾念气得经脉发疼,低下身,咬着银牙说道:“你把话说清楚。”

师吾念的碎发垂下来,百里决明又闻见曾在裴真那儿闻过的味道,心里头更凄凉了。

“你用的什么澡豆?”百里决明问。

师吾念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这个,按捺着性子回答:“桂花蕊熏的。”

“给我看看。”百里决明坐起身,土块哗啦啦从他身上滚落下去。

师吾念默默盯了他半晌,转身引他去看澡豆。到了调香的小院,太阳底下晒着一筐筐干花,浓浓的香味儿在空气里浮动。师吾念指给他看一缸雪白澡豆,“按照‘千金方’调的,青木香、真珠、蜀水花各三两,再加四两樱桃、木槿、白蜀葵和桂花蕊,最后冬瓜瓤汁和成丸。香味淡而不艳,是上上品之选。”

“你还往外头卖?”

“自然。”师吾念微微笑,“否则我一个人哪用得了这么多?义父若喜欢,我挑一盒送到你院里……”

百里决明凄凉地想,敢情裴真是从师吾念的铺子里买的澡豆。

师吾念话还没说完,就见百里决明一头扎进了那缸澡豆。香丸涨潮了似的往外冒,劈里啪啦落在地上。不一会儿,百里决明就剩半截身子在外头。师吾念愕然了一瞬,后头跟着的鬼侍忙上前,把百里决明拔出来。这厮脸上糊了一层粉末,师吾念取出帕子帮他擦,蹙起眉尖,“义父,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没事。”百里决明摆摆手,呆了一会儿,浑浑噩噩往回走。

那僵手僵脚的模样,浑像一具行尸走肉。师吾念望着他的背影,眉心深深蹙起。方才借着扶师尊的时候探了探他的脉,灵力运转正常,不像是练功岔了气,岔到了脑子。师尊到底怎么了?

百里决明把自己关了起来,师吾念着实没空再去陪他折腾,暂且搁置一边。搬回来的铁木匣鬼侍整理了一遍,摘出所有关于鬼童的记载。事关恶童和师尊的联系,他必须一一过目。

据经卷说,恶童生前号为“小灵童”。他出生时西天有红莲彩云,池中红莲纷纷盛开。众人目之为吉祥,纷纷向西而拜。玛桑说他是莲花化生,天命童子,当时的玛桑首领预言他终有一日会回到玛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