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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在夙敌的尾巴里醒来(25)

作者: 渡桑枝 阅读记录

眉栗并没有在秦府逗留,她跟着囚车一路走,看到沿街百姓听了领头禁卫军的挑唆向他们怒骂喷砸,世人恍惚间都忘记了秦家五代镇守边疆的功劳。

秦琯和族人们站在一起,她用双手捂住堂弟的耳朵,又轻声安抚他。囚车里的秦家家主面色低沉,他站在囚车最边上,用身体替妻子女儿挡住众人砸来的碎物。

囚车里除了秦琯小堂弟抽抽噎噎的哭声之外,没有人作声,竟比囚车外的大街上还要安静。

秦氏族人们被分散在不同囚车内,也并不喧哗哭闹,只是互相低声安慰着。

秦家并不是第一次下狱。

当今秦家主祖父那一辈就因为功高盖主而下狱,当时的陛下对秦家忌惮无比,却还是因为边疆不宁,朝内无人可顶替秦家出征而再次起用,不仅消除了原先的叛国罪,还赏下珠宝厚禄。

秦家从那之后就越来越沉静低调,到秦楚这一辈,他深知树大招风,即使自己有武学天赋,也没有随父出征,在父亲逝去后更是走了文官的路子,交出兵权,自断臂膀。

可如今,他站在囚车上,前面是一入则生死不知的牢狱,后面是柔弱的妻子女儿和一如既往相信他的族人。

他做错了吗?

***

阴沉牢内,往日想要巴结奉承,却连遇到秦家家主的机会都没有的狱官将装着饭汤的陶碗摔在地上,陶碗四分五裂,里面浑浊的汤水洒了一地。

“啐”,那狱官狠厉的鞭子伸进牢房内挥打在秦樾身上,秦琯拉住他护在自己身后,下一鞭朝秦琯抽去——

秦家家主握住了鞭子,往后一拽,那狱官就撞上了铁栏,“哎呦”一声捂着头咒骂:“你个老不死的,你等着!”

“父亲,我们还能出去吗?”秦琯问,到她肩膀高的堂弟也抬起双眼看着叔伯。

秦楚沉默了,他用刚才捉住鞭子的手摸摸女儿的头。生下来才那么小的女儿,如今已经长大了。她安抚母亲,保护弟弟,不逊于男子半分。

他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奔赴战场,只要还握有兵权,就还有回环的余地。

可年轻时的他满心相信陛下会是明智宽厚的陛下,只要他不再碍眼,陛下也会放秦家一马。

陛下确实放了秦家一马,可却并不是恩赐,而是不再看重。处于权力漩涡,却想要明哲保身,在奸人当道时就成了任人揉搓的面团。

秦家拔除了身上的刺,也一并拔除了羽毛,就成了大祸临头插翅难飞的雏鸟。

他对女儿,也对族人们说:“若秦家还能渡过这一劫,之后必东山再起。若不幸罹难,也是我先大家死去。”

秦琯的眼睛渐渐红了。在囚车上她面不改色,如今听到父亲的一番话却几乎要落下泪来。

秦楚见状,抬起手指轻轻擦掉了女儿的泪水,说:“不哭,我们是秦家人。”词句坚硬,语气温柔。

秦琯额上的红宝石早在抄家时就被她塞在了小衣里,如今紧紧握在手里,在黑夜里反射微弱的光。

梦里,秦琯梦到了白天见过的那个小娘子,她说她叫眉栗。

粉色的裙装,高高束起的发辫,怎么看怎么别扭,但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混沌迷离的杂芜中,她的声音变得飘渺轻忽,她眨了眨眼睛,圆溜溜的眼睛里是清明的诱惑,她启唇,轻轻问:“我帮你杀了陛下……一切就都解决了……”那双眼睛里甚至还有期待和鼓励。

秦琯的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这句话,杀了陛下……解决一切……。一个声音说,不可以,秦琯,父母从小教育你,要忠君,要爱君,怎么可以!一个声音委屈道,可我也有家啊,我所忠的君要杀我的亲族,那为什么不可以弑君呢?

眉栗的声音冷冷地低下去,如一道惊雷:“秦琯,他不是君,他只是一个人。”

她的唇角翘起,像朦胧月钩迷心惑神,残影缭绕间,秦琯听见她说:“难道,你要为了莫须有的罪名永远困在这里吗?比起蒙受冤屈,杀一个人多容易啊。”

秦琯的脑海一片混乱,那两个声音的博弈越来越激烈,她无法决断,痛苦不堪。

紧抓手边的杂草,粗粝的草杆带着细密的刺扎进手里,疼痛使人清醒,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场梦。

但梦里的对话飘渺又清晰,竟让她辨不出那是真实还是虚妄。

她想起脑海中“弑君”的大胆声音,瑟缩了一下,但却并不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她不敢把这些告诉父亲,只能睁着眼睛准备渡过这漫漫长夜。

“哐当——”铁链声惊醒了牢狱里的众人,一个狱卒解开拴着牢房的铁链,秦琯以为陛下终于肯见父亲,却在下一瞬意识到,时间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