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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在夙敌的尾巴里醒来(132)

作者: 渡桑枝 阅读记录

他似乎做了一个梦, 又似乎没有,就像一滴水划过琉璃镜,了无声息。

轻轻的嗤笑声从那张裂开的嘴中发出, 那笑声像喑哑的哀叹,他笑得越来越大声,突然停滞住了,像老朽的链条卡住了齿轮。

一个木偶, 居然也配有梦吗?

卜算子理了理被自己压皱的衣角,鲜艳的红色在阴沉的光线中显得格外诡异,他从袖中抖出几副算筹, 象牙质地的雪色小棒扑棱棱落在桌上。

他捡起几只演算,可这次,无论算多少遍都算不出来,一向对他敞开怀抱肆意观赏的命运忽然关上了门, 缠绕一团的乱麻理不出头绪, 他连一个结果都没得到。

卜算子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别人的命运,他从那个梦中脱离出来,竟然下意识算的是那个人的命运。

那人与他共坐墙头,展开稚嫩的笑颜,就像这小小密室暗无天日中的一颗太阳,他沉迷地回忆, 痛苦似凌迟,却又带着久违的欢喜——这证明,他还没有忘记,他还保留着那颗太阳的一缕光线。

只要一直保留着,就可以像留着一颗糖放在木匣里不肯吃的小孩,每次打开,哪怕只是看着,那种甜味就可以在嘴里过一遍。

糖会发霉变臭,卜算子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庆幸他是一个木偶,他的回忆永远也不会变旧。

可现在,他算不出秦琯的命运。他算人间,算妖界,除了狐仙算不得,其他没有人可以将命运在他的双手下隐藏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去算秦琯的命运。算出来的命运会对原本的命运轨迹有所影响,因此在所有未来中,没有既定的一成不变的命运,只有可能的轨迹。

在他被创造出来以后,卜算子就可以算出最有可能的轨迹,但现在,他拼尽全力也只能看到一个零星的画面,在一户农庄中,墙上挂着特产。秦琯穿着最朴素的农妇衣,皎洁修长的脖颈却依旧显出高贵。那是在雪满山南侧的山脚,清晨的光可以照到的地方。

“砰”的一声,密室的门被突然撞开,三位国师推门而入,三国师阴沉着脸,一掌拍上卜算子面前的木桌,桌子瞬间四分五裂。

少年没有动作,但在他阴沉的目光下,三国师莫名有些胆颤,默默背过了手。

“我要的结果。”大国师声音阴沉得似是盛满水的青黑乌云。

“结果是——”少年木哑着声音,灵活的眼珠在三人面上转了一圈,心中沉了沉,他的答案刚要说出。

‘她还在那。’

‘跟他们一起,在那里过平静的生活。’

‘你永远也给不了她的那种生活。’

心中一个声音在角落生根发芽,又像深沉大海中遥远的回音,激荡的暗流在心中卷起屏障,封住了他的口舌。

卜算子的沉默激怒了国师,他掌中升起凌厉妖气,如刀一样划过少年的脸,那面具被切割成两瓣啪的落下。

“说!”三人合声道。

少年闭了闭眼,他不再犹豫,开口道:“雪满山,北侧。”

雪满山绵延千里,南北两侧相隔甚远,

复仇的怒火烧灼得他内心焦黑一片,但他突然希望国师府晚一些找到他们。哪怕只迟一点。

他已经看不清她的命运,只希望永远永远都不要和自己缠绕,最好就像现在这样,她全然忘记,他手握日光。

……

被子里鼓鼓的一团,突然,那一团蠕动了一下。

过了半个时辰,又蠕动了一下。

被子里的人像是被什么抓住了一样,她挣扎着用光力气,却也只是在床上翻了个身。

鲜血,赤裸的尸骨,白色云层上划过光亮,她从深渊里伸出双手渴求,却发现迎面而来的是深入骨髓的剑光,那剑光刺穿她的身体,反反复复,宛如地狱。

眉栗大声喘息,但面色无比平静,就像迎接老朋友的到来,她恐惧着,却又习惯着。

睁开眼。身下是柔软的床,屋外雪声呼啸,大概已经下了一夜。

她翻个身,擦去眼角的湿黏。

过了一会。

又一会。

再一会。

突然,被子被从里面扑开,一个人猛地坐起来,她打着大大的哈欠伸了个懒腰,跟狐狸住久了,连哈欠都要变成“啊呜”的声音了。

毕竟狐狸的啊呜太可爱了。

说着,她就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开始四处搜寻白色的身影。

相比起国都的那处大屋子,这方狭小的木屋可谓是一眼望到头,眉栗望过去,嗯很好,狐狸不在。

哪怕是强大的符师,但眉栗还是花了好大的力气和意志才能说服自己在温度骤降的天气离开暖烘烘的被窝,动作迟缓地开始洗漱。

慢吞吞从床上起来,刚刚离床三米,她还是恨不得一头栽倒在床上——正好才过了不久,那被子里好歹还留着点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