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三十三日(5)

7床的民工父亲叹了口气：“本命年真是凶险。”

6床的老爷子问道：“你也是本命年？”

第五容君回道：“我是。您也是本命年？”

第五容君36，女儿重伤的老爷子72，那个7床伤者的父亲是48，他媳妇是24岁。

她摇摇头，都说本命年凶险，他们四个家属都是本命年，怎么进了ICU的却是他们的亲人，折磨也是一种应劫么？

她问老爷子：“你女婿呢？出差了？”

老爷子摇摇头，“说是有事，晚些再来。”

没空还是根本不想来？她不做八卦之人，医院这个试金石，最能看出人心。

说话间走廊里过来一个中年男人，老爷了看了他一眼，不满的说道：“明天ICU开放时间还早着呢，你来早了。”

“老爷子，你又冤枉我。阿敏要输血的，如果单位有献血证，就可以免费使用，我找她们单位去了，她们单位组织了人紧急献血，我这不是去拿献血证了嘛。”这是老爷子的女婿，巧得很，48岁。

“够了哇。”

“够了，有14个名额。只是肇事方无责，最多只赔交强险额度，阿敏又没有商业保险，这个缺口太大了。所以我下午又去了交警大队看事故报告，可是报告上没有写车辆有故障。”

老爷子声音里透着不快，“你要干嘛，告她们单位车辆故障，导致阿敏受伤昏迷啊？”

“那总得要有个说理的地方嘛，不然这自费的部分我们自己掏啊，不少钞票呢。”

第五容君抬眼仔细看了一眼那个女婿，长着一张算计的脸。怪不得一出事就忙着找献血证，错过了第一次术后探视。

老爷子说道：“事情出了就不要老是惦记钱的事情。如果退财能消灾，我愿意出这个钱。”

女婿一脸的不服气，但也没有顶着老丈人来。

第五容君想，抢救的时候都是不顾一切的，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要不惜一切代价，要救！

她的公婆如果在钱上跟她计较，她又该怎么办呢？

傍晚六点多的时候，公婆来了。6床、7床的家属都到食堂去吃饭了。只有她和表姐坐在椅子上吃外卖。

她当时只听到走廊有脚步声，再抬起头时，胖胖的婆婆叭的一下跪在她面前：“容君啊，我就这一个儿子啊，你要救啊……”

她活了快四十年，第一次见到长辈跪晚辈的事情，还是跪她自己。她一把将人捞起来，“我会尽力，这个事情要靠医生，也要靠他自己。你们进去看一眼，出来我再告诉你们情况。”

护士带了公婆进去，她表姐当即拉住第五容君，提醒道：“你这婆婆可不是个简单角色，千万别答应她任何事情，你只做你能做到的事情，记住了么？”

“我知道，她这一跪就是给我套绳子的，这一路上她怕是预想了所有的后果及策略。”

“还有要当心你公公，我看他那脸色黑得有些不正常，怕也是身体有病，千万不能让他倒在你这里，你扛不起这么大一摊的。”

“如果真倒了，我倾我所有救他们父子，但绝不举债。”

“我就是这个意思。这也不是心狠，活着的不能被拖死，重病的也要考虑他的尊严，如果连呼吸都要靠机器，浑身插满管子的长期深度昏迷，不如早些解脱。四个老人的担子上不能再加任何法码了。”

死亡尊严。国人很少有人能理解，可她理解甚至赞同，她不会像对待垂危的巴金老人一样对待自己的丈夫，他自己也不会愿意。

ICU的门开了，婆婆哭哭啼啼的出来了，公公一直拖着她，怕她不管不顾的坐在走廊地上号啕。

第五容君拿了他们的行李，“走吧，我叫好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上午还要看结果再决定是否手术。”

老太太拧在那不肯动，“俺不要，俺要在这陪俺儿。儿啊，妈陪你，你不醒来妈不走。”

她蹲在老太太的面前：“先回家，医院晚上不许家属滞留。这是大城市不是小县城，要是不遵守医院的规则，说不定会为难你儿子。”

老太太一听，立即迈步就走。公公跟了上去。

第五容君摇摇头，丈夫虽是一个开朗阳光的人，但这个婆婆却非善类，强势到野蛮、泼辣到疯狂，唯一能制住她不胡闹的只有她儿子。

回了家，第五容君简单的把主卧的洗手间收拾了一下。里面还是她早上离开时的状况，一片稀乱。

然后煮了两碗面给他们。

老爷子吃了，虽然没有吃完，但毕竟是个男人，格局不一样，晓得如果自己倒下了就是添麻烦。老太太却不吃，坐在桌上不停的哭。

事情已经出了，理论上讲，任何的想法都要与丈夫的父母充分交流、共同决定。她不是一个喜欢说太多话的人，也不擅长用虚假的言语安慰任何人。第五容君坐在餐桌上，看着还在嘤嘤小泣的婆婆，不知道该怎么起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