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三十三日(18)

她看向7床的民工父亲，“您儿子怎么样？”

“医生说过几天转普通病房了。体征基本稳定了，我们也没多少钱了，我老婆把家里的牛和粮全卖了，带了9万块钱过来，现在就这些钱了。”

“你儿媳妇呢？今天没看见她。”

“上班去了呢，不去工作都没了。反正我老婆来了，她在不在也没关系。”

转入普通病房对于家庭而言是一个分水岭。他们可以24小时陪护，经济压力也会缩小到十分之一。但也是极磨人的，ICU里有专门的护工、先进的仪器。到了普通病房就靠家属自己监视，所有的护理也要自己负责，所以至少要两个人才能转得开。

普通病房条件有限，晚上值夜的家属只能在病房的过道买个半躺的躺椅靠了。一天两天还行，像这种植物状态，在医院至少要住三个月以上，不是铁打的真扛不住。

现实不是电视剧，把人带回去后没有医生护士随时待命，也没有医院鼻饲、注射的技术，极容易送了植物人的性命。

“你儿子这么大个子，他妈翻得动他么？”病人随时会无意识的排泄，换洗是个技术活，专业的护工都需要两个人一起才能完成，如果换洗是发生在晚上，对于值守的人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白天我去工地干活，请个一对十的护工跟她搭手。晚上我还是睡医院，能搭手。”上海的技术民工，一个月可以挣个七八千甚至上万，请个一对十的护工一个月只要花一千块钱。这样打工挣的钱还能维持一家在上海的生活。

被按在烧热锅底上煎熬的不止她一个。

老爷子说得对，很多人比她更不幸。

等公公挂完水已经快五点了，她们打了个车回去。婆婆要时刻跟着公公，所以第五容君进了厨房。

打婆婆进门后第二天她就没做过饭，嫌她择菜浪费、用油多等等。

看着厨房里整套的顶尖厨具眼睛一热。

她是个讲究品质的人，他们极少在外面吃饭，而是将那些钱买最好的工具与安全的食材。家伙什置办好后她很少用，丈夫一手包办了一切，只要她想吃，随时可以爬起来做，只要她想尝，随时可以去学制作方法。

浦东的进口超市、农家庄园、海产市场是他们一起去得最多的地方。他说：我们没有假期可以旅行，一起逛遍大街小巷也好，去哪不重要，重要的是与谁在一起。

打开冰箱，里面乱哄哄的塞满了各种塑料袋装的食材。她皱着眉将里面的东西全掏出来，荤菜整理好用乐扣盒装着，素菜择好用密封袋封住，生熟分开，码放整齐。

婆婆进来倒水，看她正一盒盒的码放，问她在干什么。

她说把冰箱理理，乱糟糟的。

婆婆扫一眼垃圾桶，大叫道：“你又扔了这么多，那些都是可以吃的呀。”

“每天吃饭都能嚼到一把把的老筋，跟吃麻绳一样。”

“筋吐了不就行了么。那碗大白菜呢？你也倒了？”

“倒了，三天热了三回，不能吃了。”

婆婆立即尖了声音：“俺儿住院要花钱的，你这么不知道节俭，金山银山也能被你花得光光的。”

第五容君侧过脸看向婆婆，那脸横肉又出来了，满头又粗又硬又密的红粽色头发像过了电一样炸着。她忽然想到炸毛这个词语，竟然笑出来。

“好好好，我知道了，以后就是一口洗锅水我也会用桶装了凝油，积少成多便能炒菜了。”

婆婆没看明白她笑什么，她笑着退让也不符合平时话少分量重的风格。最后恨恨的出了厨房，任由她按以往的习惯去处置。

大约这就是迷障的作用，看不明白反而让人无从下手。

第二天一早第五容君起来做早餐，不想婆婆比她起得更早。估计怕她把剩饭倒了，连忙放水煮成白粥。第五容君表示粥很好喝，且喝了两碗才去上班。婆婆一脸的迷茫越发看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她其实没什么意思，只是不想家里愁云惨雾，哭是一天，笑也是一天。

去了公司钟婷却揪住她。这个点还没到上班的时候，公司的人不多，会议室更没有人。

钟婷问道：“他人怎么样？”

“我说出来你未必会信，不如去看看。”

“你说。”

“很渺茫。”

钟婷冲她扑过去，直接将她扑倒在地，“第五容君，你说得这么轻飘飘、无所谓。是准备甩手不管了么？”

第五容君用力推开她，坐在地上，“如果哭得稀里哗啦能让他好起来，我可以24时不停的哭。解决不了问题的情绪能灭杀就灭杀。”

“你真让人心寒！”

“你们同班同学，既是爱他为何害他。你不择手段还理直气壮的指责我？如果他没有连续一个月加班到十二点，或许也不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