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三十三日(16)

于是这样的相安无事间又过了几天。第五容君不是知道公婆是理解能力有问题，还是选择性自欺，丈夫入院满两周的时间近在眼前，他们却精神一天比一天好。

直到第十四天，她才惊觉问题出在哪里。

她从ICU里出来时已经两点四十了，今天丈夫进行了穿刺引导，所以护士让她在旁边搭了把手，出来的略有些晚。

那很粗的针管从脊椎缝间插进去，慢慢引导出脑中积液。即使如他般无知觉，她也感觉到了他僵硬的挣扎。差点以为那一针能将那人扎醒。

不过就是错觉，他平躺回去后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她看着丈夫久久的说不出来话。

护士安慰道：“可以通过这个方式排除颅内积液，比埋放体内导管要好很多。”

她疑惑的看着护士，“体内导管？”

“你看7床，他那脑袋虽然略有变小，但左侧鼓着一个大包，那里面都是积液，积液伤脑，而且以后还可能持续产生。这种情况只能埋导管导流，导管是终身跟随的，所以不能暴露在外面，另外一头就连接着身体。”

这段话里还有一个隐藏的结果，这种状况下的个体失去了自理甚至行动能力了，正常的人不会像个外星人，顶着一根导管到处跑。

想着这些出了ICU。家属们的例行探视后交流正热火朝天的。今天她出来的晚，这场讨论又多了更多的内容。

民工父亲说道：明天就是半个月了，也不知道会是个啥结果。

婆婆说：医生不是说了最多两周嘛，明天一起醒来，俺们就会轻松些了。

这是无知还是急傻了？他们居然以为明天是个惊喜日，到了那个时间点，大伙就能像定时一样齐刷刷的从床上爬起来？

6床的老爷子拉了她到一边，问她道：“你婆婆读过书没？”

“读过高中，以前还是村民办老师。”

“那她听不明白医生的话？这明天要是爬不起来，我看她去砸了医生的办公室都有可能。”

“那倒不会，她还是晓得医生是不能轻易得罪的。”

“不能掉以轻心。”

第五容君忽然想起那些水果，心里也有些打鼓了。

凡事都是好不灵坏的灵。第二天果然就搞了个大尴尬。、

她在ICU外等着，婆婆进去大约一两分钟。里面跑出来一个护工叫她，让她赶紧进去将她婆婆带走。她赶紧套了一件防护服进去。

她婆婆跟个癫狂一样，用她的家乡话骂道：“就知道哄我们小地方来的，每天小一万块的治疗费，还吃了我们那么多进口水果，结果人咧，还挺在那一动不动的。治了这么多天就治好个肺炎。”

第五容君连忙道歉，几乎是用扛麻袋的力气将婆婆拖了出去，婆婆一路的骂腔转为冲她而去：“我好好一个儿子托付给你，你给我弄成这个样子。治个病都治不好，你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医院么。”

她将人拖到楼梯间拐站定，一把将她按到椅子上，“别闹了。这是三甲医院，这里的心脑血管医生是可以说是全上海最好的。即使不是最好的，他现在这个状态也不能挪动。”

“好个屁，俺秀气白净的儿子冶成那个熊样子，我要找律师告他们？”

“告他们？你上哪找？”

“7床，7床那个律师就很行的，他跟公交公司交涉，又要到了三万钱。”

“你闹这么大就是为了钱么？我还是那句话，你要不听我的，我马上撒丫子走人。”第五容君气场一起，镇住了她还准备闹的情绪。

看婆婆不闹了，她连忙进去给医生护士道歉。好在这种地方什么样的家属都见过，他们也没放在心上。反而劝她看开些。

忽然有仪器响起了刺耳的声音。

值班医生连忙跳上10床做复苏按压，那边又冲过来医生注射肾上腺素。每三分钟换一个人做胸部按压，换了七人次都没有任何反应，肾上腺素前后共用掉20支。仪器上的线一直是直线。

抢救堵在入口处的加床做的，护士医生一大堆，在ICU探病的家属就没有出去。所以大家一起见证了一个生命的逝去。

抢救的医生累得头发都汗湿了，“下午2点50分，抢救无效，死亡。”

突然就不知道从哪里涌进来一堆家属，哭声震天，吓了ICU里所有的家属一跳。那些人哭得极夸张，用力拍打着床上那位逝者的身体，嚎叫、涕泪一地。那逝者是个体型巨大的60岁左右的男子，一身松泡的肥肉在拍打下跳舞。

这样的群情激动下，医生也没有过去劝家属，有些情感不宣泄出来，会造成对别人的伤害。家属砸ICU这种事情不止一次的发生过。

过了大约五分钟声音小了下去。那些人突然清醒般抓了医生，“医生，快开死亡证明，快点。”然后有人推着逝者从侧通道跑了，有护士跟在后面叫他们停下也不停。那逝者衣服脏破，胸口肚皮都还是敞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