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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有引力[无限流]/万诱引力[无限流](208)

他的肢体语言太过明确地告知南舟江舫,这个有点冒失的大学男生,遭遇了他今生最致命的谎言。

“后来,5000多米的时候,天突然就变了。”

“先是大雪。满天满地的,都是雪。”

“然后,雪崩了。”

“雪,都是雪。”

“——往我的鼻子里灌,往我的嘴里灌。”

男人的喉咙里,也跟着发出了像是被雪噎住的溺雪闷声。

他至今都沉浸在那个走不出的梦魇中。

“我被雪压住了。”

“还好,我被埋得浅一点。”

“我爬了出来。胸口被石块砸了一下,肋骨断了,一根,还是两根,我不知道。当时也没感觉,就想先救人。”

“所有人都被雪埋住了。”

“我救了李哥。李哥没事,他们又去救其他人。”

“暂时,没有人死。”

“但是卫星电话丢了。食物丢了。指南针和地图,都没了。”

“我们找了很久,只剩下帐篷,和一点点物资了。”

“彭姐被埋得太久了,裤子破了,两条腿都被冻伤,很严重。”

“我跟着他们忙,越忙越觉得胸口疼,然后疼得实在受不了了,也倒了。”

“李哥小腿被砸伤了,但还好。”

“受重伤的,只有我们两个。”

南舟想,他口中的“李哥”,大概就是那个身材壮硕的熊男。

男尸坐在月亮下,仰起脖子,露出青白僵硬的脖颈。

他两颗被冻结了的淡褐色眼珠,呆板地直望向天际。

“我发烧了,应该是肺炎,浑身都痛,一直在咳嗽。”

“我问他们,救援什么时候能来啊。”

“李哥他们说,雪停了,他们就会派直升机来了。”

“可是雪停了,直升机也没有来。”

“……我好饿啊。”

这四个普普通通的、稍稍拖长了音调的字一出,风雪乍然过境,给人凭空添了一身鸡皮疙瘩。

“彭姐比我更严重。”

“她的腿长坏疽了。”

“鲁队说,不截肢的话,她的腿会变成细菌培养基。”

“然后,他们一起说服彭姐,说不截肢,即使等来救援,她也活不了了。”

“彭姐答应了。”

“可是,截肢之后,彭姐已经不能活了。”

“就在那天,我突然闻到了,帐篷外面有香味。好香。”

“李哥他们往昏迷的彭姐嘴里塞了一点肉,又到了我的帐篷,告诉说,打到了雪鹿。”

“他们把肉喂到我嘴里。”

“我吃了。”

“我知道,山上,哪里有鹿呢。”

“我也知道,最怕等不来救援就死掉的,其实是他们。”

“但我不敢说。”

“所以,我吃肉了。”

他拉起一旁的那双腿的裤脚。

满满塞在裤腿里、充当肉体的,是雪白的、一大团一大团的棉花。

用来保暖的棉花,把登山裤的裤管塞成了萝卜形状。

揭开棉花,内里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连肉筋都被剔干净了的骨茬。

男尸继续低声陈述。

“我没死。我还活着。”

“可他们饿了。”

“彭姐是他们的朋友。”

“找不到正当理由,他们下不了口。”

“可我……从来不是他们的朋友。”

讲到自己的时候,男尸的情绪却渐渐平稳了不少。

好像之前的悲伤、愤怒、被欺骗的恨意,都被这雪山罡风,渐渐带到了他们再不可及的山巅。

“有一天,我躺在帐篷里,李哥进来了。”

“他试了试我的鼻息。”

“他突然叫了起来,说,小郑死了。”

“我说,我没有死。”

“鲁队和袁哥都进来了。”

“他们说,小郑怎么死了。”

“我说,我没有死。”

“他们不听我说话。他们也不用听我说话。”

“他们有刀。”

“我的脑袋滚到一边,我还能看见我的身体。他们在刮我的脸颊肉吃。”

“听说鱼的脸颊肉最嫩了。”

他呆滞地看向南舟和江舫,面无表情地嘀咕道:

“肉,好香啊。”

江舫深呼吸,用冰冷的空气压制涌到喉咙口的一阵寒意。

南舟问“小郑”:“这双腿……”

“是彭姐的腿。”“小郑”颇心平气和地说,“彭姐的那一半,还不知道这件事。这一半,就留在这里了,一直陪着我。”

平铺直叙、不加修饰的讲述,却带给了人异常可怖的心灵震撼。

南舟却没什么太多的表情变化,径直问他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小郑”一愣。

他身体里残存的人类情感,让他不能理解南舟的不恐惧。

他扯着烂糟糟的声带,说:“郑星河。”

南舟:“好。郑星河。你为什么不能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