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一春浮梦到梅花(24)

周冕看着窗户外的天空发呆,轻声低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乔伊斯觉得自从父亲从医院出来便一副心情沉重的样子,此时更是神色落寂。夕阳的红艳暖光从飞机窗户照进来,打在周冕的脸上身上,似乎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金光,但是,即使在这一层暖光的包围里,周冕却更给人以寥落忧愁的感觉。

乔伊斯注视着他的面孔,从他的额头到眼睛到鼻子脸颊嘴唇下巴,在暖光里,他脸部的每一个线条都带着无限精细美好,乔伊斯看着,甚至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赞叹,对这个自然的神奇和伟大的赞叹——能够创造出人这样的生命,在人这种生物里,有周冕这样的存在。

他的心像是也被这温暖而柔和的夕阳给烤得柔软得要化掉了,其中有包含对周冕的无限爱意和温情。

空乘小姐在提醒系好安全带,飞机马上起飞。

系好安全带后,乔伊斯又握住了周冕的手,周冕的手微带凉意,握在手里,是细腻的,微凉的感觉。

乔伊斯用自己的手为他捂暖,即使飞机平稳飞行了,这次他也没有放开,而周冕居然也没有把自己的手挣开,他这次没有看书,而是望着窗户外的最后的光线发呆,乔伊斯提醒他,“爸爸,把窗帘关上吧,光线很刺眼,而且紫外线强。”

周冕低声应了,乔伊斯让空乘小姐将窗帘关上。

空乘小姐微笑地看着两人,对于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也是一副了然的神情,乔伊斯注意到,心想,她也许认为他和周冕是恋人关系吧。

周冕开始闭目养神,脸上神色却带着说不出的一种悲伤寥落,乔伊斯犹豫了一阵,便关心地问道,“爸爸,我看你有心事的样子,是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

周冕略微惊讶,睁开眼来看他,低声道,“没有什么心事。”

乔伊斯道,“那为什么愁着眉不开心。不能告诉我?也许我能够帮你解决。”

周冕对着他笑了笑,清浅的笑容浮在他的面孔上,眼睛深处带着柔柔的光,乔伊斯看得转不开眼。

他却冷淡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胡思乱想而已。”

乔伊斯很坚持地道,“胡思乱想我也想知道,爸爸,告诉我吧。”这样耍赖要人说出心事,还是乔伊斯第一次做。

周冕笑着很无奈,“你呀……”却还是说了,“告诉你了,你又有什么办法解决呢。看了景华叔叔之后,我不由想到人总是要死的,不免觉得悲伤。在家里,父亲和爸爸也是年事已高,身体已有很多不方便,但是他们毕竟有彼此陪伴,有说话互诉情感的人在,家里有一堆仆人照顾,有专门的医生在身边以防出现问题。但是景华叔叔就不一样了,他的妻子早年就过世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医院里,孩子们也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会去陪他,他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似乎就只能那样孤寂地等待死亡来临了,想到这些,我就觉得难受。”

乔伊斯其实并不明白周冕这种中国文人式的伤怀,这种伤怀不仅是伤怀别人,也是伤怀自己也将会步入那种境地。

乔伊斯不明白,所以,只能从自己的思考出发,安慰他道,“你觉得景华叔叔一个人在医院里太孤单了,以后有时间便又去看看他吧。其实他家也有子孙去看他的,只是正好今天你去的时候他们没去而已,你没看到他的病房里,插了两瓶鲜花,而且都是新鲜的吗,应该是有人经常去看他。”

周冕所伤怀的根本不是这个,所以只是哀哀一笑,然后轻叹一声,道,“嗯,也许是的。只是,不免想到自己以后,等我老了,也许也是住在哪家疗养院里,在有太阳的时候,安静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下雨天,就只好在房间里的床上看看书。一个人就那么过了,既没有人想着我,也不会有人来看我,在哪一天,我就那么走了,被烧成一把灰,装在罐子里,最后成了墓地里一块石碑……”

乔伊斯看着说着这些话的周冕,突然心痛如海啸扑来,因为他终于明白了他父亲的意思。

他父亲那么伤心,也许只是觉得他从周景华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将来,在垂垂老矣的时候,没有人爱,没有人陪伴,孤独地离开这个世界。

乔伊斯两只手握着周冕的右手,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此时却眼中含上了水意,他捧着周冕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望着周冕虔诚地说道,“爸爸,别难过,我会陪着你的,陪你一辈子,无论你怎么样,我都陪着你,一定不让你一个人。不会让你一个人。”

他像是在对着天发誓,眼神如磐石一般坚定,那样执着地望着周冕。

周冕微微笑了,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乔伊斯的手背,道,“傻孩子。你只是我的儿子,将来你要有你自己的家庭的。在我老的时候,你已经有自己的家庭,有妻子,有孩子,事业繁忙,处处需要你的精力,你需要为你自己而活,你不能那样来陪着我。”

乔伊斯固执地道,“我能,爸爸,我能,我会的。”

周冕看向他,乔伊斯的眼神里有种受伤的情绪在,而且那么激烈,他看着自己,像是要将自己燃烧。

周冕想,乔伊斯一定是以为自己不相信他,其实,他是相信他的,但是只是相信他此时的感情而已,他此时一定是如此爱着自己,并且从心底愿意陪自己和爱自己,只是,人的感情瞬息万变,谁能保证将来呢。

将来,乔伊斯一定是要为他自己,为他的家庭而活的,自己只是一个年迈的父亲罢了。

不过,乔伊斯此时的话依然让周冕感动,他的手在乔伊斯的脸颊上抚摸过,然后笑了笑,道,“好,我相信你。”

乔伊斯却摇头了,痛苦地道,“你根本就没从心里相信我,你只是敷衍我。像是哄骗三四岁的孩子一样。就像我刚到你身边的时候那样,我说,爸爸,我要和你一起睡。你就答应我,说好啊。但是晚上还是让奶妈将我抱走了,你就是这样。”

周冕拿这样的乔伊斯有些没法子,只好道,“好了,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我在你这个年纪,你都四岁多了,你却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现在倒和我算旧账,是不是?”

乔伊斯苦笑了一下,“你就是不相信我。我到底是不是没长大的孩子,我想,谁都很清楚。也只有你才这样把我当成孩子看。”

周冕看他赌气,便笑了,道,“你是我的儿子,在我眼里,你永远都能是孩子。”

乔伊斯似乎因此更生气,却又拿周冕没办法,只是坚决道,“你等着吧,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只看我怎么做的你就能明白了。”

周冕不由为他这种劲头感动,居然微微欠身扶着扶手在乔伊斯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柔声道,“我明白的,谢谢你,弘。”

乔伊斯被他亲得愣住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等他彻底知道刚才的确是周冕亲了他,才就有种脑袋在冒热气的感觉,心跳加速,不知所措,再回头去看周冕时,周冕已经又闭上了眼睛假寐,不过,他的脸上已经散了刚才的那种悲伤寥落。

回到周家,用过晚饭,乔伊斯去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东西,因为公事繁忙,已经定了凌晨的机票回国。

周冕知道他接着就要离开,嘱咐了一阵让他注意身体的话后,就带着他去了东院和两位爷爷告别。

因周淙文一家也过来了,便又是一番热闹的话别,周冕想送他去机场,乔伊斯拒绝了,道,“晚上出门很冷,你今天很累了,就不要送我了,早点睡吧。”

周淙文也说道,“是啊,冕儿,你就不要去送了,注意自己的身体。”又对儿子说道,“周骞,你去送送你大哥吧。”

周骞应了,周致也兴致勃勃地道,“爸爸,我也去送。”

周淙文,“去吧。”

乔伊斯上了车,降下车窗和周冕挥别,周冕道,“我过段时间也会回去,到时候见。”

乔伊斯道,“爸爸回来前记得通知我,我让人去机场接你。”

周冕应好。

送走了乔伊斯,周冕不免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毕竟他这几天每天都在他身边,突然离开了,难免会不习惯。

周骞周致送乔伊斯去机场的路上,周致就道,“只有中国人才会做这种送客人送来送去的事情。”

周骞横了他一眼,“说得自己身上没有中国人血统一样。”

周致笑着去打量乔伊斯,“我觉得乔伊斯大哥最不像有中国人血统的。叔叔的基因真是弱,全被乔伊斯妈妈的血统掩盖了。说真的,要是不明就里的人看到叔叔和乔伊斯大哥你,谁也不会想到你们是父子关系。”

乔伊斯沉默不言,他也极度怀疑过这件事情,于是在他二十岁那年,因为父亲而得了勃/起功能障碍后,他就去找了父亲的头发同自己的做了亲子鉴定,鉴定结果让他非常失望,他的的确确是父亲的亲儿子,根本不存在侥幸。

上一篇:逸宁 下一篇:夜色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