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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和她的丞相大人(119)

作者: 风里话 阅读记录

他说,“一刀斩”为陛下亲下诏,而五姓屠杀乃他之手笔。言说世家泛泛,不思管教,方才借势杀之。不想如此让君上背负罪名,实乃他之过。今日事发,愿一己担下,下慰民生,上告君主。

如此言语之下,女帝闻之,发诏令赐死。而原本声讨的人中,大多皆是末流世家,或者是以谢氏为楷模的学子之流。

一时莫说再做动作,只纷纷下跪,为谢世子求情。

殷夜顺势而下,为显真实,当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遂贬了谢晗官职,又赐刑仗百数。

一场本要鲜血肆流的清缴,在谢明初的革职和一身刑罚中避免。

景熙十四年十月,秋风萧瑟,暌违三年,殷夜再次踏入丞相府。

如今朝中内阁尚在,但丞相未立,而丞相府中虽无人办公,却住着谢世子。他没有入住澜庆堂,住的是客房。

如同一个宾客,候着远行未归的主人。

殷夜进来,便也只在他房中留了一盏茶的功夫。

“为什么?”她比划着。

如此保她,不惜压上谢氏百年名声。

“朕不要听什么忠君之言。”

谢晗趴在床上,定定地看着她,“叔父与您大婚当日,被拦于承天门前,于撵车之中训导臣。”

“他说,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但天下先陛下而后世家。”

“他要臣,立明堂,护门楣,保陛下。”

“为陛下,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臣,不敢有负所托。”

不、敢、有、负、所、托。殷夜手语,含笑额首。

自知前生事,她终于明白,为何今生她会那样对谢明初,无端囚禁他,欺压他,厌恶他,不过是她前世执念,没有忘记对他的恨。

前生,他有负谢清平所托。

而到如今,她想起曾经自己完整的一生,已经辨不清也不愿再辨清孰是孰非。

众生皆苦罢了。

只是这一刻,闻谢晗之语,她尚且欣慰。只伸手握了握他肩膀,“养好伤,早些回朝。”

她离开丞相府的时候,月色正好,月华如水洒在匾额上。

她望了许久,方扶上佘霜壬的手踏上车驾。

到今岁冬,郢都又早早开始落雪。

景熙十六年,她二十又一了。菱花铜镜中,远远观去,她仍是风华绝代的好模样。唯有细细,便能看见眼角到底生出了细碎的皱纹。

这些年,起初也颓废过,心焦过,最绝望的时候,她看着孩子哭的紫胀憋闷的面庞,拔了头上发簪,想就此了结他们。

小公主的脖颈间有一道寸长的伤疤,便是这样留下的。

可是她到底下不去手,这样孩子去地底下,见到他们的父亲,向他告状,以后她该怎么去见他呢?

没有谢清平的死讯,坞郡也没传来任何消息。

可是在她心里,他已经死了,她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封信,是绝笔。

按他的性子,若非无望,绝不会说那样的话。

初时,她还能安慰自己,他尚有生机。然在知晓他中毒日深的那一刻,再观“途中染病”四字,她便也大抵明了了。

那个病,便是毒。

放在前世,便是见了那具焦炭,她也不肯接受。可是如今,她没见尸体,却已经愿意相信他不在了。

他若还在,他为何不归?

他若归来,看她一眼,如何放得下她。

莫说她生下了他们的孩子,便是她生的是别人的孩子,她都相信,他不会忍心看她一个人强撑着。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面庞有血色,肤质尚滑腻,五指可握剑,可执笔,身子骨很是康健。这些是佘霜壬调养的,他补足了她生产的亏损,将她的身子重新调理好。

“你倒下,这两个就更没盼头了。”他偶尔生气时,便也不再守规矩,从“您”直接换成“你”,还能横眼瞪她。如同教训自己任性的胞妹。

便如此刻,看着在暖阁玩闹的两个孩子,他沉默半晌,“你确定不带上我,我医术可是一流的。”

殷夜颔首,手语道,“他们不要施针,不要喝药,我答应了。”

其实,是她认输了,屈服了。

越来越密的施针,从脚到手到腹部胸口,每一针下去,宫人们按着两个孩子,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喊叫,她都不知道要去哄哪一个。

越来越稠的药,丹药,汤药,药膳,每喝一份,都需备上三五份,因为他们咽下便会吐出。她看着香一点点燃尽,滴漏一点点落下,想着总算过一盏茶的时辰了,总算过去一刻钟了,总算……

他们便又吐了,又要重新喂。有侍者有宫人,自然不必她亲自动手。

她实在忍不住发怒的时候,将将能直立的哥哥,便张着小手臂护着妹妹,“阿娘,我喝,您别发火。”